汤养宗,年农历白露生,福建霞浦人。曾服役于舰艇水兵部队,从事过剧团编剧,电视台记者等职业。写有长诗《一场对称的雪》,《危险的家》,《九绝或者哀歌》,《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等。出版诗集《水上吉普赛》,《黑得无比的白》,《尤物》三种。
郁葱说:具有一贯的写作勇气和锐气,这缘于他的年龄和他的创作水准给他带来的自信。在他的文字中,隐藏着诗人理想的积累和对内心纠缠的清理,他的表达经常出人意料之外,但又在诗人的把握之中,这或许正是诗人运用“诗歌平衡术”所达到的美学意蕴。诗人在年发表的《断字碑》、《劈木》等诗歌,想像丰富,叙事生动,且还有着成人童话的天真与神韵。从其诗作中,我们总能感受到诗人一份矛盾的心绪。这或许是一种暗示,它表明了诗人在深度思考中经常不断的选择、调整、变化自己行走的方向:这也是他能够持续写作并取得卓越成就的动力和缘由。
朱零说:这几年,能每年在《人民文学》发一组诗的诗人,并不多,汤养宗是其中之一。汤养宗是具有个人标签的诗人,不但语言有个性,就是说话做人,也别具一格。在一群闹哄哄的人群中,只要汤养宗一说话,你即使闭着眼睛,也立马就能辨别他的方位所在。同理,在一大摞稿子中,即使他的作品没有署名,我也能一眼就认出这几首诗,就是汤养宗写的。这几年,他好像从来没有把作品写差过,写坏过,他每一阶段的写作,都在水平线以上,几乎是为数不多的年年在进步的老诗人,我很佩服老汤。
霍俊明说:数行短诗的难度是巨大的,对诗人的挑战是可以想象的。与很多诗人忽略了短诗难度不同,汤养宗以自己的方式为“什么是优异的短诗”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样本。
野渡说:用“第十一个指头”写诗的汤养宗是我最喜欢阅读的当下诗人之一,他在诗中呈现出的不规则性总是能给带给我启发和愉悦。五零后的汤养宗已经住在中年的尾巴上,从中国诗人普遍的状态上来说,诗龄和年龄都应该到了再而衰的时候,但是他不仅保持着健旺的写作姿态,还能随时“给别人的阅读造成倾斜,,给其他的许多文字造成无效。”-------汤养宗《诗歌写字条》。他的诗,积极求变但又不贪图新鲜,谑于外而庄于内,在泼皮的语言外表下隐藏着近于顽固的严肃。因为泼皮所以坚挺,他的诗才没有被时光魔术师轻易催老。
高鹏程说:作为中国诗坛一位重要的诗人,养宗兄近年来的诗不但保持了非常高的水准,而且产量也大,甚至可以用喷薄来形容。新贴的这一首,写得俏皮、活泼,又信心满满,一副舍我其谁的感觉。
梁平说:与汤养宗几年不见,最深的印象是我去福建他老家,伟雄、宜新等兄弟一起聚会,他们一说话我就受不了,就打断他们,请说国语。上午汤委员长发言,会场面面相觑,连一生居住海峡的舒婷也无法明白委员长的要义。李琦只好现场充当了汤委员长的汉语翻译,让他的“小语种”尽可能让大众能够听明白。真够累的!
俞昌雄赏析《一个人大摆宴席》
我不知道汤养宗是否承认这样一个观点:人是没有形状的,放在什么样的容器里,那个人便长成什么样。诗歌也是,它有呼吸,有脾气,有闪光后的折皱,甚至还有隐而不见的伤疤。汤养宗把诗歌看成人,并极力怂恿那个人取走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代替自己行走世上。这是我认识汤养宗20年后才看到的一种秘密,而不是发现。因为直觉告诉我,发现的背后往往藏着争端,而看到则意味着真实和在场。
世界是喧嚣的,那其中的闹可以被分割,而后逐一被人取走,有些人用它填补内心早已安放好的平静,而有些人则以此证明自己曾活在民众当中。汤养宗却是个例外,他长有多副面孔,因此可以一个人大摆宴席。从我个人的角度看,“宴席”在汤养宗那儿不是欢腾的聚会场所,而是一个巨大的道具,它的出场不是为了把酒言欢,而是为了证明谁是英雄,谁是败客。我想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这样举杯,庆祝自己在众人当中所拥有的地位。
当我第一眼读到“一个人无事,就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人举杯/对着门前上上下下的电梯,对着圣明的谁与倨傲的谁/向四面空气,自言,自语”这样的句子时,我和许多人一样,担心自恋背后可能出现的丢失,譬如这个人的视觉或气味,那将导致他在某个程度上的怯场。而实际情况是,这个人早已胸有成竹,他看到的电梯不是电梯,他看到的谁也不是谁,他看到的仍是躲在背后的自己。这是一个隐形的人,或者说这还是一个可以把自己看穿的人。他从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跨过,而后还能完整地回来。魔术师称这是一种职业技术,而在汤养宗看来,这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外出,它带走了汤养宗活在世上的肉身,而留给汤养宗的是真正闪现的灵魂。
很多人都认为灵魂是可以触摸的,我也是。唯一不同的是,我只触摸那些有气度的灵魂,并接受他的安抚。汤养宗说“不让明月,也决不让东风”,这正是我要的气度。它在一个人的身体里慢慢成长,直到有一天破了壳,这个人才真正走出作为人的群体。于是,他才能看到“头顶星光灿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地鸡毛”。我和汤养宗都无从证明那些“星光”是否就是“鸡毛”,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星光不重要,鸡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哪里”?这是一个疑问,汤养宗给出了答案:“我无群无党,长有第十一只指头/能随手从身体中摸出一个王,要他在对面空椅上坐下/要他喝下我让出的这一杯”。“王”是地位权势的代名词,而在汤养宗这里,“王”仅仅是呼之即来的一介子民,王在顷刻间拥有了自己的悲伤。很多人读到这儿会把“王”当成一种符号,它可以被搬弄,也可以被拆解,汤养宗是个聪明人,他仅仅做了一件事,他不费力气就把“王”从高处放了下来,并在极短的瞬间就“让”出了一杯酒。说到这儿,我得确认一种事实,那就是汤养宗是一个拥有自己帝国的人,虽然无群无党,但他依然庞大,他的千军万马就行走在那多出来的第十一只指头中间。那是怎样的一根指头只有汤养宗知道,它不会轻易外露,更不会轻易敲打。再说那杯被让出的酒,这可不是一杯随随便便就能喝下的“酒”。谁都想“喝”,但谁都害怕它所具有的“份量”。汤养宗的“让”在别人看来仍会是一种气度,但我以为这已是一种境界:不是回避,不是施舍,而是拥有后的退出。
末了,也说说我给出的答案:“你在哪里”?这是诗歌中必然存在的一个疑问,很多人希望自己像汤养宗那样位居高处,很多人却被迫萎身于低处;很多人希望像汤养宗那样把自己带入词语里头,很多人却被词语抛弃,露宿外头,尤其是面对一场宴席,宴席前你在哪里?宴席后你又在哪里?这是值得每一个诗人认真思考的问题。当然,我也想补充说明一点,我给出的不是完整意义上的答案,因为我的所谓的“答案”仍然是一个问题,它不是属于我自己的,而是属于大家的。
一个人大摆宴席
一个人无事,就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人举杯
对着门前上上下下的电梯,对着圣明的谁与倨傲的谁
向四面空气,自言,自语
不让明月,也决不让东风
头顶星光灿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地鸡毛
我无群无党,长有第十一只指头
能随手从身体中摸出一个王,要他在对面空椅上坐下
要他喝下我让出的这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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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汤养宗的诗:
过故人庄
我一直在等那个传说中的神仙来救我
他有仙丹,醒魂药,及被风
吹拂的长眉。“怎么能够生就双脚又添两足
怎么能够不辨雌雄无论公母?”
扒在地上的我,前一阵还练习着
剥去一层皮,又长一层皮。还练习
钻地日行三千里,聊作云游
现在全听你仙长的!你说开就开,合就合
我用力过猛,罪在那个名叫小翠的人
说有爱就有可能,到坡上,就能见
日开时九次日出。呸,天地间到处是铁板一块
人有其土
人有其土,浙江,江西,安徽,湖南,广东,江山如画
更远更高的,青海,云南,西藏,空气稀薄,天阔云淡
北为水,南为火。我之东,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祖国是他们的,我心甘情愿。
只收藏小邮票。和田螺说话。转眼间把井底青蛙养成了大王。
在故乡,我常倒吸着一口气,暗暗使劲
为的是让我的小名,长满白发
这多像是穷途末路!令人尖叫
现在还爱上了膝关炎,用慢慢的痛打发着漫无经心的慢
断字碑
雷公竹是往上看的,它有节序,梯子,胶水甚至生长的刀斧
穿山甲是往下看的,有地图,暗室,用秘密的呓语带大孩子
相思豆是往远看的,克制,操守,把光阴当成红糖裹在怀中
绿毛龟是往近看的,远方太远,老去太累,去死,还是不死
枇杷树是往甜看的,伟大的庸见就是结果,要膨胀,总以为自己是好口粮
丢魂鸟是往苦看的,活着也象死过一回,哭丧着脸,仿佛是废弃的飞行器
白飞蛾是往光看的,生来冲动,不商量,烧焦便是最好的味道
我往黑看,所以我更沉溺,真正的暗无天日,连飞蛾的快乐死也没有
一个人大摆宴席
一个人无事,就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人举杯
对着门前上上下下的电梯,对着圣明的谁与倨傲的谁
向四面空气,自言,自语
不让明月,也决不让东风
头顶星光灿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地鸡毛
我无群无党,长有第十一只指头
能随手从身体中摸出一个王,要他在对面空椅上坐下
要他喝下我让出的这一杯
盐
那牧师对我说:圣经对我们的提醒
就是盐对味觉的提醒。千声万色、众口难调的人世
只有盐在看住我们贪吃的嘴巴。
而我村庄的说法更霸气
某妇煮白猴在锅里,本地叫妖,妖不肯死,在沸水中叫
她撒下一把盐,像一个朝廷水落见山石
沸水安静了,没声音了,锅里的肉与骨头,都有了去处
我的村庄说:“盐是皇帝的圣旨。”
穿墙术我将穿墙而过,来到谁的房间,来到
君子们所不欲的隔壁
那里将飞出一把斧头,也可能是看见
锈迹斑斑的故乡,以及诗歌与母亲的一张床
担负着被诅咒,棒喝,或者真理顿开
我形迹可疑,却两肋生风
下一刻,一个愚氓就要胜出
鬼那样,又要到了另一张脸
而我的仇人在尖叫:“多么没有理由的闪电
这畜生,竟做了两次人!”
劈木
木柴劈开后,我看到了两面相同的木纹我说不对,把自己的双掌合起,又张开:它们的纹路并不一样两边手出现了各自的眼神,说明我远不如一棵树说明掌心中有两个人,说明我的手右边做事,左边并不知道我又把它们贴在耳边交换着听,希望能听到不同的说话声一整个上午,我劈,再劈,拼命地劈,我发疯般想证实是不是只有用刀斧劈开的,才是统一一致的比如两片嘴唇闭着,一开口就出错比如我的手掌心,左边并不听右边的话
洞穴
关于洞穴,更多的人还没有出来。在某一个夜晚我是进去了,二十年后,我还是这样说:“它象花朵。但更象永不能愈合的伤口。”我想我是细菌,是一双迫不及待的鞋子。是长达几十分钟的一次闪电。关于洞穴,我想我没有身份其他男人也没有。“这是你的家,你不能到了家门口,就扭头走掉。”这是若干天前,我听到的真心话。关于洞穴我卸下了蜜,卸下了许多块骨殖那里头有高利贷,有精密的坡度。有豢养在秘室里的一条跛腿的怪兽。有风声当它吹来时,我想到了数字,是相加和相减的数字。关于洞穴,你不能随便说话,你不能这样说:“我是一个沉思者,是冷空气。”你不适合这种容器你无处藏身。你哭吧,在黎明前把眼泪擦掉再好好学着做人。那么,你的白天在哪里?关于洞穴,我有一架马车那么长的记忆。我已经成了谁的饥荒。我掌管着十八种部队,我的训示是:“要感觉到空气在燃烧!”哈,那些听话的小蝌蚪都是花朵的粮食。关于洞穴更多的人还没有出来。
平安夜窗前的白玉兰,身上没有魔术,今夜平安。更远的云朵,你是可靠的(说到底,我心中也没数,并有了轻轻的叹息)未见野兽潜伏,今夜平安。云朵后面是星辰,仍然有恒定的分寸,悦耳,响亮以及光芒四射的睡眠。今夜平安。比星辰更远的,是我的父母。在大气里面坐着有效的身影比空气还空,你们已拥有更辽阔的祖国父亲在刮胡子,蓝色的。母亲手里捏一只三角纽扣那正是窗前的花蕾——今夜平安。
一生中的一秒钟
一生中曾经的一秒钟,比一枚针慢
但比一枚针更锋利地留在
我身体中的某个部位中,那东西
开始是轻,现在已渐渐变沉;如今
我感到疼了,它被锁在某只盒子里
某只手摸出了它的锈迹斑斑。一只飞鸟
或许可以用尖喙把它衔出来
一条海底的鱼或许知道它沉没的
方向,洞穴里的蛇懂得它的厉害
如今,我抚遍全身试图找出那疼的位置
往东找疼,往西找也疼。我悲愤地
喊着谁的名字,坐下来有一枚针
站起来还是有一枚针。我莫名地
在这座城市里做事,对谁也不敢
呻吟着,而它在尖锐地与我作对
我绝望它曾经的短瞬变成了今天的悠长
变成一条隧道或一个贮藏室
取出来已经不可能,公开它
我会成为一个哑巴。冬天的风
和夏天的风不断地从我身体中刮过
我的麻烦是这枚刮不走的针
欠条
每写下一首诗,都像是对神说完了
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一直了犹未了。我的脾气
都在我的文字里,它们有的是
往年立下的界定,穿墙术,去与不去
有的是对一棵树的借条,认与不认
鬼在咽喉间打圈圈的不吐不快,在人间
又要再一次去人间的迟疑与寂寞
我没有不共戴天的那面天,但一直
自以为是地认为天空是我一个人的
在所有虚度的光阴里,我曾做了件有用的事
在白日里提着灯,走过一座非常繁华的街坊
总是一而再地拿自己的自以为是当作天大的事
总是一而再地拿自己的自以为是当作天大的事
谢天谢地,总有意外的裂变之力被我找到
谢天谢地,反常理的人没有遭受刀棍
这生中,我已经做成了几件不是人做的事
按街边某个疯子所指的方向
找到了一座金矿,有人用手机录下了我酒醉时
断断续续的梦呓,这些话后来被几家杂志
疯狂地转载,把夹竹桃养成大红大紫的玫瑰
改写过闪电的线条,教会了两三块石头开口说话
有一天,还责令落日分别用三次降落于三个山头
我做这些事时,一直当作天大的事来做
它们都是被落实到位的,更复杂的事,我还在做
我想去天堂一趟
之所以要这么急于来一趟天堂,我是想
证实一下,某某与某某是不是真的到了这里
另一个人的口音是否略有修正?他那
执拗在嘴上的小语种。抱着
我们所要的价值,那哑巴
终于与人握手言和,开始说话?拜石为师
的人,是不是得到公正的名号
那些士,替真理各执一词又各自死掉
已坐到一张桌子上喝酒?如黄河水清
终于,蛇走蛇路,牡丹想开花就开花,无路
可走的汉,身上已长出穿墙术?最要紧的
是那个被诅咒下地狱和下油锅的人
有没有通过谁的关系,也混进了这地方
会飞的猪
岁暮看到“飞得最高的猪”这几个字,来自
侄儿的一个排名榜,他说,我投资的几家企业
在哪呢?这卷起了风中飘叶
农夫的果树与他眼里的奈何,枝头笑与挽留
这一年我也投资,我的诗与情感
槽边,那嗷嗷待哺的东西
还有更宏大的一群:天南与地北
我的修辞与我的视力,绞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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