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养宗,年生,福建霞浦人。出版诗集《去人间》《制秤者说》《一个人大摆宴席汤养宗集(-)》等七种。先后获得人民文学奖、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诗刊》年度诗歌奖、储吉旺文学奖、滇池文学奖、扬子江诗学奖等奖项。作品被众多文集、年选及核心年代选本选入,部分诗作被翻译成外文在国外发表。
汤养宗的诗
◎人有其土人有其土,浙江,江西,安徽,湖南,广东,江山如画更远更高的,青海,云南,西藏,空气稀薄,天阔云淡北为水,南为火。我之东,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祖国是他们的,我心甘情愿。只收藏小邮票。和田螺说话。转眼间把井底青蛙养成了大王。在故乡,我常倒吸着一口气,暗暗使劲为的是让我的小名,长满白发这多像是穷途末路!令人尖叫现在还爱上了膝关炎,用慢慢的痛打发着漫无经心的慢
◎断字碑雷公竹是往上看的,它有节序,梯子,胶水甚至生长的刀斧穿山甲是往下看的,有地图,暗室,用秘密的呓语带大孩子相思豆是往远看的,克制,操守,把光阴当成红糖裹在怀中绿毛龟是往近看的,远方太远,老去太累,去死,还是不死枇杷树是往甜看的,伟大的庸见就是结果,要膨胀,总以为自己是好口粮丢魂鸟是往苦看的,活着也象死过一回,哭丧着脸,仿佛是废弃的飞行器白飞蛾是往光看的,生来冲动,不商量,烧焦便是最好的味道我往黑看,所以我更沉溺,真正的暗无天日,连飞蛾的快乐死也没有
◎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人无事,就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人举杯对着门前上上下下的电梯,对着圣明的谁与倨傲的谁向四面空气,自言,自语不让明月,也决不让东风头顶星光灿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地鸡毛我无群无党,长有第十一只指头能随手从身体中摸出一个王,要他在对面空椅上坐下要他喝下我让出的这一杯
◎盐那牧师对我说:圣经对我们的提醒就是盐对味觉的提醒。千声万色、众口难调的人世只有盐在看住我们贪吃的嘴巴。而我村庄的说法更霸气某妇煮白猴在锅里,本地叫妖,妖不肯死,在沸水中叫她撒下一把盐,像一个朝廷水落见山石沸水安静了,没声音了,锅里的肉与骨头,都有了去处我的村庄说:“盐是皇帝的圣旨。”
◎西施“在我的身体里,吴国和越国不过是两条阴茎。”“这是个好比喻。那么以你的感受,谁更坚挺与泼皮些。”“面对敌我两种关系,你是否也激荡过类似偷情的欢愉?”西施没有回答。
◎穿墙术我将穿墙而过,来到谁的房间,来到君子们所不欲的隔壁那里将飞出一把斧头,也可能是看见锈迹斑斑的故乡,以及诗歌与母亲的一张床担负着被诅咒,棒喝,或者真理顿开我形迹可疑,却两肋生风下一刻,一个愚氓就要胜出鬼那样,又要到了另一张脸而我的仇人在尖叫:“多么没有理由的闪电这畜生,竟做了两次人!”
◎劈木木柴劈开后,我看到了两面相同的木纹我说不对,把自己的双掌合起,又张开:它们的纹路并不一样两边手出现了各自的眼神,说明我远不如一棵树说明掌心中有两个人,说明我的手右边做事,左边并不知道我又把它们贴在耳边交换着听,希望能听到不同的说话声一整个上午,我劈,再劈,拼命地劈,我发疯般想证实是不是只有用刀斧劈开的,才是统一一致的比如两片嘴唇闭着,一开口就出错比如我的手掌心,左边并不听右边的话
◎洞穴关于洞穴,更多的人还没有出来。在某一个夜晚我是进去了,二十年后,我还是这样说:“它象花朵。但更象永不能愈合的伤口。”我想我是细菌,是一双迫不及待的鞋子。是长达几十分钟的一次闪电。关于洞穴,我想我没有身份其他男人也没有。“这是你的家,你不能到了家门口,就扭头走掉。”这是若干天前,我听到的真心话。关于洞穴我卸下了蜜,卸下了许多块骨殖那里头有高利贷,有精密的坡度。有豢养在秘室里的一条跛腿的怪兽。有风声当它吹来时,我想到了数字,是相加和相减的数字。关于洞穴,你不能随便说话,你不能这样说:“我是一个沉思者,是冷空气。”你不适合这种容器你无处藏身。你哭吧,在黎明前把眼泪擦掉再好好学着做人。那么,你的白天在哪里?关于洞穴,我有一架马车那么长的记忆。我已经成了谁的饥荒。我掌管着十八种部队,我的训示是:“要感觉到空气在燃烧!”哈,那些听话的小蝌蚪都是花朵的粮食。关于洞穴更多的人还没有出来。
◎平安夜窗前的白玉兰,身上没有魔术,今夜平安。更远的云朵,你是可靠的(说到底,我心中也没数,并有了轻轻的叹息)未见野兽潜伏,今夜平安。云朵后面是星辰,仍然有恒定的分寸,悦耳,响亮以及光芒四射的睡眠。今夜平安。比星辰更远的,是我的父母。在大气里面坐着有效的身影比空气还空,你们已拥有更辽阔的祖国父亲在刮胡子,蓝色的。母亲手里捏一只三角纽扣那正是窗前的花蕾——今夜平安。
◎一生中的一秒钟一生中曾经的一秒钟,比一枚针慢但比一枚针更锋利地留在我身体中的某个部位中,那东西开始是轻,现在已渐渐变沉;如今我感到疼了,它被锁在某只盒子里某只手摸出了它的锈迹斑斑。一只飞鸟或许可以用尖喙把它衔出来一条海底的鱼或许知道它沉没的方向,洞穴里的蛇懂得它的厉害如今,我抚遍全身试图找出那疼的位置往东找疼,往西找也疼。我悲愤地喊着谁的名字,坐下来有一枚针站起来还是有一枚针。我莫名地在这座城市里做事,对谁也不敢呻吟着,而它在尖锐地与我作对我绝望它曾经的短瞬变成了今天的悠长变成一条隧道或一个贮藏室取出来已经不可能,公开它我会成为一个哑巴。冬天的风和夏天的风不断地从我身体中刮过我的麻烦是这枚刮不走的针
◎日食
一
看见与虚空谁翻动了一次手掌
由光亮到光亮当中肯定留下了尘埃
仰望中有最高的病一个非常光洁的词
在书写中跌落我们被分开
看到一个身体一凹入不可靠和永恒中
最大的临时性使亲切变形
伟大的信任有了一份负担
一串链条生锈了谁背过身去
把限制和转折暴露出来一次转身
堆积了我们被再次编造的空寂
使黑暗有了坡度有点粗糙和笨重
一朵没有开好的玫瑰
长久的忙碌和力的运用都走到了
反面事实卡在当中一贯的表达
出现了皱折墨迹留下来
火焰整整错过了一个页码接下来
我们各自处理了一整天的灰暗
二
令人害怕的天文学家的精确计算
你看到一只鸟儿的黑色思想某天的
妥协和习惯性的来临和离去
而我的认识仅从一个词开始使血脉
温热加固想象力于是我同时
也拥有一个态度也能看到它
拒绝流动不断更迭匿藏自己的小脚
有时我把它写出它多么漆黑
证明它不稳定的内核可以逆转的
条件可以不承负任何责任地
走进另一间暗室好象那就是终结
只有服从才能顶住它一种更深的规范
从它开始消逝的时候开始
如果我的遭遇还有谁证实这是不是
同一颗太了是
以物质的开口和缄默持住自己的惯性
我们看到它的身子并不在同一架梯子上
它的行为有时候是伪造的在整体中
有切开的时候它悬在那里
含混自我组合保持言说的要素
我们只借到它一部分的力而它的热血
也会拐弯象这真实的睡眠从不与人交换
如果这就是一个词内在的真实谁看到了
它的自我移动和增多从一个反向
一下子游离了我们长年的仰望
三
这是一个人的一次反身带走
正面的火和反面的火一次暴力性分手
不顾留给事物的秩序自我建立的路标
将哑默与它的气息隔开使试图打开它的
钥匙全部变形或者遗忘
或者秘密地封锁了我们即将启开的嘴
这个人等于反身后打开了自己一次他有了
某种搬运行为有些刺目
他拦住了我们使集体的倾向
和个人的影子被多次翻动这一切好象是
不真实的但他暴露了自己的手
贞女的或者是野兽的一只非常光明的手
我知道这是永不能抵达的提问
黄金在偷偷奔跑以我们熟悉的步伐
走向自己的反面不是物质的在与不在
这是一次转身一次隔开
事物的裂隙在这时出现相当于病和病床
四
而隐藏不是本身的真实隐蔽是
给我们一天时间而这天有点虚无
我们有了集体的丧失太阳不在
肉眼中发亮的东西已不存在势力
我们有了两种对立谁给我们证实
这是今天的凸出还是昨天凹入
这天我们翻动书页象个隔世的遗老
只有乌鸦是真实的它的品类在增多
那么肯定是谁偷换了一次我们的身体
恍然之中它好象还在只是它深了
它持续的顺序被谁问住这个身体
好象根本没有昨天
是更大的变换制止了我们问题
终于有了一次堆积我们的身体由此多了重门
与黑夜无关阴影中还有另一层力
无论我们是不是自愿提醒自觉行动
五
这就是我们苦苦追踪的太阳一对
最光明的翅膀也有它的秘密飞行
这就是我们仰望中的病一个真理
转换着双面的面孔在紧要的时辰
把污垢留下来这就是依旧的物质
在绝对以外保留了阴影
为什么物质不能一直爬坡中途
又要拐弯拿走一部分象亏欠
被叩门被追问在辩解中
把自己的代价暴露出来当一次
例行的生活被隔开时光在我们手上
已经弯曲失火我们甚至看不到
它躲藏的方式但是我们被绊住
那信赖和崇敬以及通用的语义
这就是我们与太阳之间的距离
允许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它火焰的心脏
仍然对我们保持警惕
它的轨道永远不留擦痕但疼痛
没有放过我们它的太多的金子
烂在自己手上而我们的申辩
过于紧张甚至毫无信誉
六
只是我们还有邈远的服从还要借助它的光
继续提炼热血借用它眺望
从黎明开始去连接下一个黎明
我们还要维护它的公转和自转
接受它所允许的明媚遵守和讨教
一些生活方式动物和人
还需要它分开路径并被疏导并被纳入概念
它给我们界定了一切永远处在中心
但是公开它的缺陷多么早放弃又是谵妄
我只想说我进入阳光我也是病的一部分
我只在被铺展被一个力组合而谁
证实了我能完全介入的方式中间被什么
替代过或者从没有想起
为了不让手上的面包突然变成石头
我维护这光明的主我秘密地
克服了无数的危险在规范中
保持纯洁在终结的地方再次开始
好象我永远是崭新的其实那是一个使命
那是自我编造的哑默被暂时承认的含义
但是我今天看到了日食一个
致高的境界终于流出了泪水
谁对我说∶"什么都要变黑!"[2]
◎拧紧的水龙头还在滴水
拧紧的水龙头都还在滴水,像谁还有话说
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开头是厨房里洗菜那个
洗脸盆和淋浴器也接着来,我夜里读书
会听到一滴滴冒出的滴答声,就感到
身体正出现新的裂隙,那个抽水马桶
也有问题,有时的梦境会续上它汩汩的样子
仿佛自己正在拉稀,要把肠胃中的谷物
一一清算出来,在这个交代不清的
吃来吃去的年代,莫非我患有肛漏症
前两天,屋子外头用于浇花的也开始作怪
而邻居正在责怪那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骂她走心,所弹的钢琴曲老是跑出了杂音
那又怎么样,连我一向看好的某影星
最近也在故意走光,我现在要去想的是
浇花用的这个,要是在夜里,是星星
在计算不断掉落的响声,而我们耳朵都不在场
手更是用不上,手经常是没有用的
这是我的家,到处在漏水,什么也拧不紧
修水管师傅老叫不到,他们的手艺也越发可疑
◎无名小站
希望你读到这首诗时说你就是那永不再降临的人
在那个无名小站,列车就要开动
你在对面车窗里深深地注视着我
难以言传的眼神,再也抓不住的时光
仿佛我是你今生追究的某个传说,呼喊也来不及
一场生命的惊动,若无若有的有,若有若无的无
我向南,你向北,我回到江南的故乡
你不知要在北边的哪个站口下来,或者回到一朵云上
◎在成都草堂,想对杜甫说的一些话
有两间草房,三分水田,这已经是何等奢侈的心事做一条鱼,给半脸盆的水域,我已足矣一般来说,大市井都很乡下我和你才辽阔,一说起秋风,我们的嘴型是一致的好比正赶着一群羊,通往木栏桥,惆怅很密集这些寒冷的动物要分配给谁与谁而朱门里的人,现在正盖房给我们,不是给是白云悠悠的样子,我抬了抬头,说声好天气工部兄,早已经是广厦千万间了可我就是遇不到砍柴人,木匠都转行在京广一带当农民工如果今晚相遇,可借你茅屋一角,一宿?
◎我与们,我或们
我们。我与们。我或们。请支持这样的说法
棉上加花。铁上加锈。或者,一头狮,加三头狮
再或者,我和们说话,加一台测谎器
狼群在作战,各有分工。分食那阵子
我是我,们是们
蚂蚁也分工蚁和懒蚂蚁,我命好,我是懒蚂蚁
我心存感激,我到处跑,就是找不到哪个是们
那人受人尊敬,做过很多善事
但最后参加他葬礼的人数,取决于当天天气的好坏
◎狗子说
与作家狗子喝酒。这个啤酒主义者说
“我来自京城,家底学历显赫,而你
偏安一隅,甚至这县城,只是座小镇
为什么,你器宇轩昂须眉高贵
可我,不过是,狗子?”
我答出了两点。一,你生于小说,我生于诗歌
在血统论中,你先输了基因
二,阿凡提的理论:谁缺少什么谁就需要什么
在幅员辽阔的乡下,我拼命让自己活得高贵些
而京城,许多人想成为狗子。
◎尤物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我的眼睛总有点疼像一面镜子,里面还藏着一个人她是这座城市的,也是她自己的但她在浴缸里用过的水,她裸体站在镜前的风姿,以及她的床与城市广场的比例,都留下了阴影有人计算着她要老去的日子,而她的影子总循循善诱地硌着谁睡眠,她具体到无比模糊,世界总停留在她腰部附近“在大理石里也要看到她的乳房。”那是汹涌着的黑暗,道路总在另一头摇晃生活在许多人的想象中流出了幽香一个人为什么会如此夸张地满出来美到让人感到她就是刑具,她扭腰间回眸一笑,你感到生活瞬间已经腐烂有什么已经绚烂地在山冈那边掠过翅膀
◎亲人
亲人是一个增数,也是减数。二十岁以前,这数字一直在扩大,我由一个小弟被叫成了小叔,小舅,小老头一位读初三的女孩对我说:这就是逻辑可时间的斑点不同意这种加法一项简单的运算开始变黑,变扑朔迷离使我的一些亲人,被无端删减变成比零更小,更痛心的东西在欢聚的日子里,在融融的桌面上我依然会与亲人们谈笑风生却又忽地点了点桌面上那些永远缺席的人在心里说一声——“请大家看管好这个数!”
◎坐拥十城东边有两座城池造反了,北面的还没有北面还插着我的旗,西边有旱情,南面下着雨我一个人过着多么混乱的生活在斗室里嗅来嗅去,点着十盏灯,看哪一盏率先扑灭要派鸽子带去鸡毛信,还有给困在另一座城里的王后发去信息,一些蚁群说粮食不够用了衣袋内几枚硬币,正反面翻来覆去星象忽隐忽现,版图忽多忽少为了让十个指头能够按住十匹悍马我通宵达旦把钢琴弹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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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百年》
(精华版)
于坚‖杨黎‖韩东‖蓝蓝‖张枣‖赵丽华‖胡续东‖余秀华
路也‖毛子‖王小妮‖魔头贝贝‖琳子‖阿信‖臧海英‖严力
宇向‖李亚伟‖灯灯‖西娃‖张二棍‖敬丹樱‖梁小斌‖刘亚丽
谭克修‖郑小琼‖大解‖李小洛‖李元胜‖呆呆‖张执浩‖伊蕾
余怒‖衣米一‖吕刚‖张琳‖雨田‖尹丽川‖汤养宗‖杜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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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文摘》最受读者欢迎诗人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于年陆续刊出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年10月设立《诗杂志》《国际诗人》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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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道,本名王金祥,笔名甲由、沃慈、夏侯琹等,《诗人文摘》主编,《之道说寺》栏目主持。作品见《诗刊》《星星》《中国诗选》等诗歌刊物、年选及北京地铁,著有诗集《我拣到了铜》《一根漂浮的石柱》等五部,主编《长安大歌》(陕西优秀诗歌作品选)。新作有《咖啡园》《赵小娟的烦心事儿》《甲由的鸡毛诗》等,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日、韩、印尼等语。参加第32届(以色列)、33届(马来西亚)、36届(捷克)世界诗人大会。现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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