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有高高的堤岸，堤岸上有庭阁，有玉兰树，有青青的草。我和三个朋友在庭阁中打扑克，一面欣赏蓝天大海，享受海风。这三个人毫无疑问是我的朋友，但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们有说有笑，我已经赢了高高的一沓钱了。他们似乎对输钱毫不在意，有一个说：“我是个诗人，诗人身上就不能有一个子儿。”其他两个的身份，一个是官员，一个是教师。反正他们似乎对输钱很不在乎。牌桌上最能分辨出人的高尚与卑劣，但我在这三个人的脸上分辨不出来。一轮打完，诗人猛然发现多了一张牌。“我们一直在多了一张牌的情况下赌钱！”他失声笑道。另外两个无所谓地发表意见：“把那张多出的牌扔到海里，继续啊！”官员拿起这张牌丢到了海里，我看到是一张梅花Q。我低头大略地估算了一下，已经赢了好几千了，是我大半年的收入了。我在考虑还要不要继续玩下去。为什么会凭空多出一张牌来呢？我可以确信这张牌与我无关，那么，肯定与他们中的一个有关，或者与他们三个都有关。继而我排除了诗人，因为是他发现了那张牌，而且他输钱了。是教师吗？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虽然他打牌赌博本身在道德上有亏，但毕竟不是赌徒，偶尔娱乐一下而已。从道德方面考虑，他应该不会这样卑劣，虽然我见过一所学校的校长打牌出老千，但凭我对面前的这个人的了解，他不会。那么只剩下一个人有嫌疑了。官员，这年头官员简直就是老鼠，无论你做得好还是不好，都得不到人们的信任。上头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采取了措施，并且规定说错话了要受到处分，这样就形成了让人窒息的高压，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他会作弊么？他们催促我重新抓牌，我没动。我猛然意识到他们在怀疑我，我刚才不该去数钱！牌桌上如果有作弊行为，最大嫌疑者无疑是赢钱的那个。可是我可以向孔子发誓，那张梅花Q绝对和我无关，难道他们今天合伙来算计我？值得吗？我是一个无业游民，虽然在街头摆个地摊贩卖点小东西，但我算不得商人；我一向以讲义气出名，不然我也结识不了诗人、官员和教师。我说：“刚才那张牌到底是怎么回事？”诗人说：“就是多了一张牌。”官员说：“一张梅花Q。”教师说：“我什么也没看到，也没做什么。”我说：“现在是我赢钱了，你们输了。你们怎么就不怀疑是我呢？”他们齐声道：“我们没怀疑。”我问：“为什么？”诗人说：“我们不能因为一张牌而浪费了欣赏如此美景的时光。”官员说：“没证据的事情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教师说：“那张牌已经在海里了，真相还重要吗？”诗人补充了一句：“对！不能如艾略特所说：‘我们要重下海去！’”然而，他们这样说服不了我。因为我想起一句电影台词：你们在岸上的人，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问为什么上了。我想找到真相，但那会只是在浪费时间吗？我说：“你们真的对钱毫不在乎？”诗人说：“我已经说过了，上帝创造诗人时就规定了诗人必须是个穷光蛋。”官员冷冷地看着我，说：“莫伸手。”教师似乎思考了一下：“我想我有权不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大家都回答了，我就也回答。我认为：钱真的是肮脏的东西。”我微笑着对教师说：“我这样的人花钱去嫖妓，是解决生理问题；你如果花钱去嫖妓，钱确实是肮脏的。”他脸红了。我觉得他长了一副嫖客的嘴脸。诗人站起来，对着大海大叫了一声，然后回头看着我们笑：“一个诗人被卖狗皮膏药的人怀疑和嘲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他一纵身就跳到了海里。等我们扑过去救他，海上只见浪花。我们三个重回到座位上，神情黯然，陷入沉默。辽阔的天空，浩淼的大海，寂寞的海岸，只有我们三个人沉默相对。“我没有嘲笑他，”我打破沉默。教师说：“也许在他的眼里，我们都是卖狗皮膏药的。”官员狠狠地瞪了教师一眼，似乎想说话，终于又憋住。我想鼓励官员说话，但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闭嘴不言。诗人已死，作弊的人肯定不是他。我面前的这两个人，至少有一个是杀人犯。虽然没有谁把诗人推下海去，但诗人之死，是因为那一张多出的牌。我们各自想着心事。有两只背上长了长长的绿毛的小乌龟爬上了我们的牌桌，它们好奇地看着我们。官员道：“绿毛龟是淡水龟，怎么会出现在海边？”教师说：“海水已经被污染了。”我的手放在桌上，有一只乌龟爬上了我的手背，另一只爬到了官员的手上。它们太可爱了！我和官员情不自禁地用另一只手去抚摸它们背上的绿毛。“啊！”我和官员同时叫出声来，这奇怪的绿毛像针一样刺破了我们的手指。继而，我们看到手指在变黑，“刺上有毒！”教师站起来，笑了，但他脸上挂着泪：“你们尝过绝望是什么滋味吗？”我和官员对视了一下，手臂已经麻木，我想我们没有报仇的机会，因为这是在海边。我们无法回答这个杀人犯的问题。“杀人本不是我的嗜好，但绝望之后就不由自主了。”我说：“你为什么绝望？”“问他！”他指着官员，“我本来只想杀他一个人，却让你和诗人陪葬。”“我又没睡你老婆，为什么要杀我？”“比睡我老婆严重多了，你毁灭了我的信念！你跑到我们学校宣布一个决策，毁灭了我的信念！”“那个决策不是我制定的，我只是执行者。你完全可以不去执行，更不需要绝望。快拿解药来！”官员痛苦地呻吟道。“不！我们没有这个力量，信念毁灭了哪还有力量？信念毁灭了，杀人就变得美好。孩子们在四大名著里从来就看不到苦难，从你们的决策中也看不到，但看到了如何杀人。生命是一棵脆弱的芦苇，信念也是。”我视线模糊了，毒性已经接近我的心脏，我看不清杀人犯的脸。唉！我一个卖狗皮膏药的，家里有两分薄田都荒芜了，流落江湖受尽了人生苦痛、世态炎凉，我的命在许多人的眼里，本来不值钱。第一次赢那么多，却没机会去花了；算了吧，你这个卖狗皮膏药的！这个杀人犯心中的信念是什么呢？但我已经听不清他的话语，我好像进入了梦中：我在海边，我想着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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