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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濬思在青春
李学辉当徐濬思还是徐一丹时,我见过几面。那时她还小。徐兆寿院长、张晓琴教授伉俪不止一次地给我讲过,有许多人问一丹家在哪里。一丹的答案就一个:山高。不明所以的人再问,还是山高。那年雷达先生至永昌县看望其兰大的同学王萌鲜,兆寿夫妇陪同。我去拜访雷达先生时,适值一丹在凉州,遂带上了她。那时她上初中。挺俗脱的一个姑娘。因为不太相熟,一路除礼节语,再无他话。至永昌县见到她父母,她一下子活泼起来。好像再没见过面。只听她父母说孩子备战高考,即便是山高,也很少回去。徐一丹成为徐濬思时,我们欣赏到的便是一篇又一篇的美文。山高的问题便在《山高》中得到了解决。那个站在凉州永昌山高村祖父家房顶上望山的孩子便是徐濬思。远山近影,是徐濬思童年的印迹。“故乡因作家而自豪,作家因故乡而生动”,这是著名作家东西的表述。东西在《故乡的伤害成就作家》一文中,认为恰是故乡的缺点成就了作家。但对濬思来说,童年是祖父、祖母的呵护。她对山高的印象,来自他们的讲述和自己的观察。那些给她印象最深的小杨树其实印证了她想快快长大的向往。若干年回望时,她心中的情结一下子被打开。这种淡淡的忧伤来自村里人们的“候鸟”式生活状态。山高不再坚如磐石,一旦“空心”,那些白杨便成了她永远的记忆。成长必须在成长中成长。女孩的成长有多种选择,成为作家也是一种美好。濬思在高考填报志愿时,却选择了离作家看起来远一点的北京外国语大学。这点,兆寿、晓琴伉俪多次提及,尊重了她的选择。这一选择,濬思却离文学更近,近得让我们惊喜。女孩的心思猜不透。这句歌词曾流传很广。于是《与猫》《除了冬天紫禁城和梨花》《他的泪灼烫我的脸》《十八岁出门远行》等,一点一点推近着濬思的心思。青春的荡漾在行旅中一抹一抹化开,让思考插上翅膀,一扇一扇地飞翔。“因为外面的世界,我要亲自出门远行”,“所有人,应该停止放火”,“原来我贪恋的是独特的雪”,濬思避开了如日中天的非虚构,“孤独”走在自己预设的世界里,这样“热”起来很慢,但很慢也是一条路径。系统读濬思的作品时,我又读了日本松尾芭蕉的散文。若干年前,我曾抄过芭蕉的俳句,常常被他跳跃的心绪所惊折。没有忘记的是那句“马上惊残梦,月远茶烟升。”那种“雪中买米去,粮袋作头巾”的场景,“银河遇雨水位高,织女卧于岩石上”的曼妙,现场感很强。芭蕉一辈子都在行旅。走在行旅的路上,濬思的世界逐渐变大,思考的起点也在不断提升,但她的作品依然行云流水,让一朵云爱抚着一朵云向前。《又过了一个秋》。可能又会长大一岁,而此时的濬思在北京。“北京埋在红色和黄色里,还未去香山赏秋,听说周末人很多,使得我兴致减半,平时有空时又犹豫起来了。”便想起郁达夫笔下的“故都之秋”。时代不同,境遇不同,年龄不同,对秋的感觉亦会不同。濬思“愿做秋天的肩膀,担起秋天,背对冬天”,是基于秋天丰富的色彩和对独立的渴望。独立不是一种静态,而是一种拥有。当那轮没有四季和繁华的月亮遥挂在天际时,那份属于女孩子的心思便深刻地“千里共婵娟”。拥有这种情调的女孩注定会徜徉于“诗与远方”之中,但濬思忧伤在快乐中,尽管“这个秋天黑得很早,但抬眼发现树上有灯。”这就够了。《到底是兰州人》。当濬思把目光转向兰州时,其实也是一种回望。这种回望,已超越了《山高》中的那种单纯。毕竟,她是在京城回望省城。“所有人在出去上大学前都曾想离开兰州,一眼望不尽的黄土承载不了多少回忆,谁知道离开后又疯狂怀念,因为兰州,总在黎明出走;兰州,夜晚温暖的醉酒。”这就是濬思和同龄人不一样的地方。同龄人选择的是直接“逃离”,濬思却毅然在“刻骨”。山高远得是乡村情怀,大城市远得是人心的距离。于是,她又去看海。汪曾祺先生曾云“海很大”。这是朴素的名家笔法。濬思的海天一色,却在钢琴和一位身着白色婚纱的新娘面前。久居内陆的女孩对大海向往更胜,濬思的心事却并非完全在大海。她的思绪在大海中飞扬时,化作的文字往往细浪翻飞而情致满满。这不是全部。《你我都是他乡之人》。濬思又将思绪移到了北京。不过,已在北京待了两年的濬思对北京的认知肯定有了变化。又是一个秋天了,“我没有找到通往下一年的通行证”,“其实大家都找不到,通往明天的路到底该怎么走,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世上本没有简单的事。但把事情看简单了,事情也就简单了。但濬思的文学世界并不简单。濬思仍在竭力编织着有关故乡、有关美丽忧伤的梦。有些文字中还透露出了一种禅味。“所以我们爱写乡愁,这往往也是最纯粹的,别的感情可能会被评判,只有乡愁不会。”濬思的文学基因在于家传。兆寿先生迄今写了8部长篇,其中《鸠摩罗什》是对凉州的立心之作。晓琴教授是评论家兼作家,她所写的小说《贾子猷居凉州》《金莲一夏》都取材于凉州。故乡情结和文学基因早已根植于濬思之心,所以他们一家配享“一门两教授,两代三作家”之美誉。这也是凉州的荣光。更是濬思的文学根基所在。抒情必备。我们期待能一直读到濬思的新作品。徐濬思作品选山高我站在屋顶上向四面望,只见许多人家的屋顶,都是平房,高低也都差不多,偶尔有一些白杨树挡住视线。再往远处看,只有南面的天际处,祁连山的影子隐隐约约,离我已经很远了。每当这时,我就想,这里叫山高,何处有山?又何以为高?或许远古时这里有山,但后来被移平了。这个问题,我问过爷爷,他说:“其他的我不知道,我爷爷说他小的时候这里就没有山。”过一会儿又说:“我们这里是平原。”确实像平原,然而,这里是河西走廊,是凉州。小时候,我在这里断断续续生活过一年多时间。那时太小,根本没有什么记忆,有关这里的一切,都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于是,有关山高的认识中,一大半都是听说来的。偶尔回去,还是以听为主。上中学后,我开始对这个叫山高的村庄发生了兴趣。先是地理定位,中国,西北,甘肃,河西走廊。具体说来,它属于凉州区永昌镇。接着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山高人从不把永昌叫镇,而是叫永昌府。他们在说永昌府的时候,口气中激荡着一种自信。上网查资料,发现这里竟然是元代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节点所在,元世祖至元九年,也就是年,只必帖木儿在西凉府城北三十里筑新城,元世祖忽必烈赐名永昌府。年,元朝在永昌府设立永昌路,降西凉府为州,隶属永昌路。当时永昌路所辖范围包括凉州、永昌、永登、古浪、民勤等州县,所以说这里曾经一度是凉州的中心,一直到元朝灭亡。今天的永昌府已经与凉州其他的乡镇无异,一条街贯穿镇子南北,店铺不多,但基本的生活用品都可以买到。年纪大一点的妇女头上围着深色头巾,立在门口,看着过往的人,仿佛世界从来就在这里,从来都是如此,而那些过往人从来只是路过这里。在山高和永昌的中间,有个村庄叫石碑,因为那里有《西宁王忻都公神道碑》。我们全家一起去看过那块碑,奶奶说,你们说的什么碑我不知道,听老人们说,以前石羊河的水很大,有只神龟在里面游,到了永昌府被一个大清早在河边打水的女人识破真相,就现了原形留在这里了。大家都笑了,我却觉得奶奶的话很有场景感,再看看如今的石羊河,水很小,像条小溪。小时候父母忙,奶奶一直带着我。凉州方言听起来有点硬,但是奶奶一说,我就觉得好。有几年,山高对我来说就意味着爷爷奶奶,因为他们住在那里。爷爷种了一块很小的地,还有一个小果园。果园里有一种青苹果,若放在地窖里,到冬天还是青的,皮很厚,但吃起来很甜,水分很大。爷爷话少,最爱看我吃他种的苹果,还爱问,甜不?我点头,爷爷就高兴得笑,比我更像个孩子。奶奶喜欢种花,院子里种许多花,有芍药,有大丽花。我最爱看牵牛花,夏天疯了似地往上爬,有些都到了房顶上,连成一片,每天早上各种颜色的小喇叭吹吹打打。山高给我印象最深的植物是白杨树。小时候感觉凉州到处都是白杨树,一律长得很高。爷爷说,你看这杨树,树干桶子口一般粗的长多高,碗口粗的也能长多高,风吹着也不歪。我就想起雷台汉墓公园里的箭杆杨了,它们的树干很粗,需要两三人合抱。这树干其实已经死了,但仍然直直地朝天伸展,根部又发出新的枝干。小时候姐姐常常带我去村西的戈壁滩上玩,大排的白杨树是村庄和戈壁的分界线,杨树上有很多喜鹊窝,那些喜鹊根本不怕人,或许是不怕我们小孩。我们走,就有几只喜鹊跟着我们走。戈壁上空空荡荡,远处的祁连山就越发清晰。有一次,我要姐姐带我去山里,姐姐说,太远了,去不了。但她大学毕业后竟要去福建工作,家里的人觉得远,都表示反对,她还是去了。山高的年轻人大部分都到外地上学或者打工了,打工的大都在新疆。问原因,说是新疆离得近。我想了一下,论地理距离新疆并不近,可能是一种文化心理吧。老一辈人也总说新疆离他们近,他们把乌鲁木齐叫乌鲁木。爷爷年轻时就去过乌鲁木齐,还去过其他一些地方,但他说起乌鲁木齐的口气,就像是说起世上最大的城市一般。后来,凉州和山高的白杨树越来越少,据说是被一种叫天牛的外来昆虫给吃死了。山高的人都买了宽透明胶带缠在树干上,防止天牛从树下往上爬,但是没有用,天牛之所以叫天牛,就是因为它们长着翅膀,能飞。山高人似乎很偏爱杨树,就又买了一种新疆杨栽,它们也长得快,但是人们总觉得和之前的杨树不一样,觉得它们的叶子太青太白,树干也太亮太滑。白杨树越来越少,山高人也越来越少了。现在,连爷爷奶奶都成了“候鸟”,他们有一大半时间在城里住,只有天热的一段时间才回山高住。有时候,我会担心,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山高成了一座空的村庄,从此不见山高,自然也不见水长。——原刊《甘肃日报》年3月1日,发表时有改动到底是兰州人我回家了,在新年之后,春运之前,在这小寒时节。张爱玲有一篇散文《到底是上海人》,她结尾说:“我喜欢上海人,我希望上海人喜欢我的书。”我喜欢兰州,因为我到底是兰州人。如果一个人一直生活在一个地方,他的世界变化太小,没有对比便也没有深切体会,更讲不出哪里人具体的特点。但如果一个人整天到处跑,走过世界各地,也只是对自己曾到过的地方有一个简短又主观的定义。所以讲清楚哪里人真正是什么样很难。其实也很简单,毕竟地域特色早就渗透进当地人的血液里了,哪怕不是一目了然,也丝毫掩盖不住。这听着很矛盾,但生活不就处处充斥着矛盾,我也很喜欢自我矛盾,给我更多思路去勇敢,给我更多挑战去妥协,在沉没之前拽我上岸。几天前闲来无事去看了《亲爱的,新年好》,平凡朴素又刻意戏剧化的剧本,就好像大喊大叫的宣泄和牵手逃离世界能挽救改变北漂人的命运。但是一句“在北京呆着,你更像你自己”让我研究了许久,甚至有种莫名的共通感。北京这个城市对我们这些外来人员而言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呢。说是水深火热,却没有滚烫激情。说是特立独行,却没有冲破束缚。北上广吸纳各地的人,谁去了一开始都是青年,节奏太快,容易变形。但在北京,你终究是个外地人,你在这里找得到全国各地的文化特色与饮食习惯,但没有一处给你归属感。就像电影里说的“北京也不是家,老家也不是家,就像人被搁在中间了。”兰州明明在中国版图的几何中心,却被称之为西北偏西;其实从来没有见过骆驼,却个个都是野孩子。“性子比孩子还野,酒量是上帝的一半。”兰州人性子野,但就是淳朴。与其说淳朴,更应该说人与人的距离近。我上次在首都机场碰到两个广西人,他们与我父亲差不多年纪,也不假思索地说兰州人真诚、实在。所有人在出去上大学前都曾想离开兰州,一眼望不尽的黄土承载不了多少回忆,谁知道离开后又疯狂怀念,因为兰州,总在黎明出走;兰州,夜晚温暖的醉酒。或许我喜欢兰州是因为距离产生美吧,我望故乡,我又不渴望住在故乡,我念故乡,我又不愿意永居故乡。我定不会强行拉高兰州的水平与位置,但也不想背上自卑感四处漂泊。正所谓子不嫌母丑,有“家”这个字,串联起兰州的黄河水便比其他任何一条江流都更凶猛,裹挟着沙子和西北的风,一路奔流到海。到来,我们在陌生的城市一起跨年,人为什么要迎接新年,从一个日期变成另一个日期平淡无奇,但这个节点刚刚好,我们又可以重新伸手去抓去年丢了的光,借口都找好了——毕竟新的一年了。从0点0分开始,距一米也好,离万里也罢,一起盼春日,也大概有些年味儿了。我希望兰州人喜欢我的文字,我也希望有幸相识的、未曾谋面的、天南海北的各地人愿意读我的文字。又过了一个秋现在是什么季节呢?北京埋在红色和黄色里,还未去香山赏秋,听说周末人很多,使得我兴致减半,平时有空时又犹豫起来了。上周立冬时广州的朋友发来照片还穿着短袖,不用问也知道那里定是满眼绿色。兰州最低温已经零下了,如果下一场雪,便成了白色。所以现在是什么季节呢?是四季啊。尽管四季是常态,也是我习惯了十八年的默许,但我从没有喜欢过冬天,自然是不想过冬的。比起秋天那份所谓的孤廖,冬天多了一丝无力。因为秋天开始结果,逼迫人们做收场工作,然后感恩秋天的硕果累累;秋天也开始萧瑟,引起所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