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說法是“藝術都是相通的”,我看也未必竟然。
感悟力總是會有側重:一些人敏感於氣味,一些人敏感於聲音,一些人敏感於色彩……思考方式也是如此:一些人通過邏輯思考,一些人通過畫面思考,還有一些人通過文字思考。恩……還有一些人,根本不思考。
不過,看張愛玲《談畫》還是挺有意思,既能看到女人的精微感性,還有文字裡讓人心領神會的迷離表達。尤其是這些畫作除了蒙娜麗莎,其餘均是塞尚作品,並不那麼喜聞樂見,於是就多了一個途徑瞭解為什麼看起來既不“美”也沒什麼意思的畫還是挺有趣的。
而真正論及如何看畫,倒是贊同和菜頭的一段話:(那些畫,就如)荒原上的落日,筆直的大路,升起的煙塵,都沒有任何意義,它們並非為你,你也並未專門為了它們,你只是路過而已。
25幅世界名畫
1MonaLisa
我從前的學校教室裡掛著一張《蒙納·麗薩》,義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名畫。先生說:「注意那女人臉上的奇異的微笑。」的確是使人略感不安的美麗恍惚的笑,像是一刻也留它不住的,即使在我努力注意之際也滑了開去,使人無緣無故覺得失望。先生告訴我們,畫師畫這張圖的時候曾經費盡心機搜羅了全世界各種罕異可愛的東西放在這女人面前,引她現出這樣的笑容。我不喜歡這解釋。綠毛龜、木乃伊的腳、機器玩具,倒不見得使人笑這樣的笑。使人笑這樣的笑,很難吧?可也說不定很容易。一個女人驀地想到戀人的任何一個小動作,使他顯得異常稚氣,可愛又可憐,她突然充滿了寬容,無限制地生長到自身之外去,蔭庇了他的過去與將來,眼睛裡就許有這樣的蒼茫的微笑。
《蒙納·麗薩》的模特兒被考證出來,是個年輕的太太。也許她想起她的小孩今天早晨說的那句聰明的話——真是什麼都懂得呢——到八月裡才滿四歲——就這樣笑了起來,但又矜持著,因為畫師在替她畫像,貴婦人的笑是不作興露牙齒的。然而有個十九世紀的英國文人——是不是WalterdeLaMare,記不清了——寫了一篇文章關於《蒙納·麗薩》,卻說到鬼靈的智慧,深海底神秘的魚藻。看到畫,想做詩,我並不反對——好的藝術原該喚起觀眾各個人的創造性,給人的不應當是純粹被動的欣賞——可是我憎惡那篇《蒙納·麗薩》的說明,因為是有限制的說明,先讀了說明再去看圖畫,就不由地要到女人眼睛裡去找深海底的魚影子。那樣的華美的附會,似乎是增多,其實是減少了圖畫的意義。
2PortraitofEmileZola,
一八六0年的一張,畫的是個寬眉心大眼睛詩人樣的人,雲裡霧裡,暗金質的畫面上只露出一部分的臉面與白領子。我不喜歡羅曼蒂克主義的傳統,那種不求甚解的神秘,就像是把電燈開關一撚,將一種人造的月光照到任何事物身上,於是就有模糊的藍色的美豔,有黑影,裡頭唧唧閣閣叫著興奮與恐怖的蟲與蛙。
3AchilleEmperaire,
再看一八六三年的一張畫,裡面也有一種奇異的,不安于現實的感覺,但不是那樣廉價的詩意。這張畫裡我們看見一個大頭的小小的人,年紀已在中年以上了,波鬈的淡色頭髮照當時的式樣長長地分被著。他坐在商背靠椅上,流轉的大眼睛顯出老於世故的,輕蔑浮滑的和悅,高翹的仁丹鬍子補足了那點笑意。然而這張畫有點使人不放心,人體的比例整個地錯誤了,腿太短。臀膊太短,而兩隻悠悠下垂的手卻又是很長,那白削的骨節與背後的花布椅套相襯下,產生一種微妙的、文明的恐怖。
4PortraitofUncleDominiqueasaMonk,
一八六四中所作的僧侶肖像,是一個鬚眉濃鷙的人,白袍,白風兜,胸前垂下十字架,抱著胳膊,兩隻大手,手與臉的平面特別粗糙,隱現冰裂紋。整個的畫面是單純的灰與灰白,然而那嚴寒裡沒有悽楚,只有最基本的,人與風雹山河的苦鬥。
5MarionandValabreguePosingforaPicture,
《散步的人》,一個高些,戴著紳士氣的高帽子,一個矮些的比較像武人,頭戴卷簷大氊帽,腳踏長統皮靴,手扶司的克。那炎熱的下午,草與樹與淡色的房子蒸成一片雪亮的煙,兩個散步的人襯衫裡燜著一重重新的舊的汗味,但仍然領結打得齊齊整整,手挽著手,茫然地,好脾氣地向我們走來,顯得非常之楚楚可憐。
6Pastoral,orIdyll,
《牧歌》是水邊的一群男女,蹲著,躺著,坐著,白的肉與白的衣衫,音樂一般地流過去,低回作U字形。轉角上的一個雙臂上伸,托住自己頸項的裸體女人,周身的肉都波動著,整個的畫面有異光的蕩漾。
7AModernOlympia,
題名《奧林匹亞》的一幅,想必是取材於希臘的神話。我不大懂,只喜歡中央的女像,那女人縮作一團睡著,那樣肥大臃腫的腿股,然而仍舊看得出來她是年輕堅實的。
8AModernOlympia,
我不喜歡《聖安東尼之誘感》,那似乎是他偏愛的題材,前後共畫過兩幅,前期的一張陰暗零亂,聖安東尼有著女人的乳房,夢幻中出現的女人卻像一匹馬……
9TheTemptationofSt.Antony,
……後期的一張則是淡而混亂。
10TheTemptationofSt.Antony,
兩個小孩的肖像,如果放在一起看,所表現的人性的對比是可驚的。手托著頭的小孩,突出的腦門上閃著一大片光,一臉的聰明,疑問,調皮,刁潑,是人類最厲害的一部分在那裡往前掙。然而小孩畢竟是小孩,寬博的外套裡露出一點白襯衫,是那樣的一個小的白的,容易被摧毀的東西,到了一定的年紀,不安分的全都安分守已了,然面一下地就聽話的也很多……
11PortraitofaYoungMan,
……像這裡的另一個小朋友,一個光致致的小文明人,粥似地溫柔,那凝視著你的大眼睛,于好意之中未嘗沒有些小奸小壞,雖然那小奸小壞是可以完全被忽略的,因為他不中用,沒出息,三心兩意,歪著臉。
12PortraitoftheArtistsSon,
在筆法方面,前一張似乎已經是簡無可簡了,但是因為要表示那小孩的錯雜的靈光,於大塊著色中還是有錯雜的筆觸。到了七年後的那張孩子的肖像,那幾乎全是大塊的平面了,但是多麼充實的平面!
13PortraitoftheArtistsSon,
有個名叫「卻凱」的人(根據圖文翻譯出來,音恐怕不准),想必是賽尚的朋友,這裡共有他的兩張畫像。我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已經是老糊塗模樣,哆著嘴,蹺著腿坐在椅上,一隻手搭在椅背上,十指交叉,從頭頂到鞋襪,都用顫抖狐疑的光影表現他的畏怯、嘮叨、瑣碎。顯然,這人經過了許多事,可是不曾悟出一條道理來,因此很著慌,但同時自以為富有經驗,在年高德劭的石牌樓底下一立,也會教訓人了。
14MadameCezanneLeaningonaTable,
賽尚的太太第一次在他畫裡出現,是這樣的一個方圓臉盤,有著微凸的大眼睛,一切都很談薄的少女,大約經過嚴厲的中等家庭教育,因此極拘謹,但在戀愛中感染了畫家的理想,把他們的關係神聖化了。
15PortraitofMadameCezanne,
(與張愛玲描述風格似有差異,存疑。)
她第二次出現,著實使人吃驚。想是多年以後了,她坐在一張烏雲似的赫赫展開的舊絨沙發上,低著頭縫衣服,眼泡突出,鼻子比以前尖削了,下巴更方,顯得意志堅強,鐵打的緊緊束起的髮髻,洋鐵皮一般硬的衣領衣袖,背後看得見房門,生硬的長方塊,門上安著鎖;牆上糊的花紙,紙上的花,一個個的也是小鐵十字架,鐵打的婦德,永生永世的微笑的忍耐——做一個窮藝術家的太太不是容易的吧?而這一切都是一點一點來的——人生真是可怕的東西呀!
16MadameCezannewithUnboundHair,
然而五年後賽尚又畫他的太太,卻是在柔情的頃刻間抓住了她。她披散著頭髮,穿的也許是寢衣,緞子的,軟而亮的寬條紋的直流,支援不住她。她偏著頭,沉沉地想她的心事,回億使她年輕了——當然年輕人的跟睛裡沒有那樣的淒哀。為理想而吃苦的人,後來發現那理想剩下很少很少,而那一點又那麼渺茫,可是因為當中吃過苦,所保留的一點反而比從前好了,像遠處飄來的音樂,原來很單純的調子,混入了大地與季節的鼻息。
17MadameCezanneinaStripedRob,
……她頭髮看上去仿佛截短了,像個男孩子,臉面也使人想起一個飽經風霜的孩子,有一種老得太早了的感覺。下巴向前伸,那尖尖的半側面像個鏽黑的小洋刀,才切過蘋果,上面膩著酸汁。她還是微笑著,眼睛裡有慘澹的勇敢——應當是悲壯的,但是悲壯是英雄的事,她只做得到慘澹。
18MadameCezanneinaYellowChair,
再看另一張,那更不愉快了。畫家的夫人坐在他的畫室裡,頭上斜吊著鮮豔的花布簾幕,牆上有日影,可是這裡的光亮不是她的,她只是廚房裡的婦人。她穿著油膩的暗色衣裳,手裡捏著的也許是手帕,但從她捏著它的姿勢上看來,那應當是一塊抹布。她大約正在操作,他叫她來做模特兒,她就像敷衍小孩子似的,來坐一會兒。這些年來她一直微笑著,現在這畫家也得承認了——是這樣的疲乏、粗蠢、散漫的微笑。那吃苦耐勞的臉上已經很少女性的成分了,一隻眉毛高些,好像是失望後的諷刺,實在還是極度熟悉之後的溫情。要細看才看得出。
19MadameCezanneintheGarden
賽尚夫人最後的一張肖像是熱鬧鮮明的。她坐在陽光照射下的花園裡,花花草草與白色的路上騰起春夏的煙塵。她穿著禮拜天最考究的衣裙,鯨魚骨束腰帶緊匝著她,她恢復了少婦的體格,兩隻手伸出來也有著結實可愛的手腕。然而背後的春天與她無關。畫家的環境漸漸好了,苦日子已經成了過去,可是苦日子裡熬煉出來的她反覺過不慣。她臉上的愉快是沒有內容的愉快。去掉那鮮麗的背景,人臉上的愉快就變得出奇的空洞,簡直近於癡呆。
20Bathers,
此外有許多以集團出浴為題材的,都是在水邊林下,有時候是清一色的男子,但以女子居多,似乎注重在難畫的姿勢與人體的圖案美的佈置,尤其是最後的一張《水浴的女人們》,人體的表現逐漸獨象化了,開了後世立體派的風氣。
21PierrotandHarlequin(MardiGras),
《謝肉祭最後之日》卻是一張傑作。兩個浪子,打扮做小丑摸樣,大玩了一通回來了,一個挾著手杖;一個立腳不穩,彎腰撐著膝蓋,身段還是很俏皮,但他們走的是下山路。所有的線條都是傾斜的,空氣是滿足了欲望之後的鬆弛。’謝肉祭’,是古典的風俗,久已失傳了,可是這裡兩個人的面部表情卻非常之普遍,佻達,簡單的自信,小聰明,無情也無味。
22YoungManandSkull,
《頭蓋骨與青年》畫著一個正在長大的學生坐在一張小桌子旁邊,膝蓋緊抵桌腿,仿佛擠不下,處處扞格不入。學生的臉的確是個學生,頑皮,好問,有許多空想,不大看得起人。廉價的荷葉邊桌子,可以想像那水浪形的邊緣嵌在肉上的感覺。桌上放著書、尺,骷髏頭壓著紙。醫學上所用的骷髏是極親切的東西,很家常,尤其是學生時代的家常,像出了汗的腳悶在籃球鞋裡的氣味。
23OldWomanwithaRosary,
描寫老年有《戴著荷葉邊帽子的婦人》,她垂著頭坐在那裡數她的念珠,帽子底下露出狐狸樣的臉,人性已經死去了大部分,剩下的只有貪婪,又沒有氣力去偷,搶,囤,因此心裡時刻不安;她念經不像是為了求安靜,也不像是為了天國的理想,僅僅是數點手裡咭利骨碌的小硬核,數著眼面前的東西,她和它們在一起的日子也不久長了,她也不能拿它們怎樣,只能東舐舐,西舐舐,使得什麼上頭都沾上了一層腥液。
24Self-PortraitwithBeret,
賽尚本人的老年就不像這樣。他的末一張自畫像,戴著花花公子式歪在一邊的‘打鳥帽’,養著自鬍鬚,高挑的細眉毛,臉上也有一種世事洞明的奸滑,但是那眼睛裡的微笑非常可愛,仿佛說:看開了,這世界沒有我也會有春天來到。——老年不可愛,但是老年人有許多可愛的。
25TheHousewithCrackedWalls,
風景畫裡我最喜歡那張《破屋》,是中午的太陽下的一座白房子,有一隻獨眼樣的黑洞洞的窗;從屋頂上往下裂開一條大縫,房子像在那裡笑,一震一震,笑得要倒了。通到屋子的小路,已經看不大見了,四下裡生著高高下下的草,在日光中極淡極淡,一片模糊。那哽噎的日色,使人想起‘長安古道音坐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可是這裡並沒有巍峨的過去,有的只是中產階級的荒涼,更空虛的空虛。
資料來源:搜狐聞網
本文由寶港藝志整理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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