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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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靠岸了。我仿佛到了庄子的无何有之乡。

广莫之野,幽阒辽敻。黑色火山熔岩被海水恣意雕琢镂空,成拱桥、隧道,抑或孤零零地立在水中央宛若盆景。岩上兀立着“以八百岁为春,八百岁为秋”的仙人掌,一根根突怒偃蹇,争为奇状。走在被时间冻结的岩浆上,似若登上一艘被仙人遗忘的古船,桅杆已风化为仙人掌,船身朽化成石。

拱桥下的海水无波至清,时而游过一只炳焕玳瑁光的巨龟,在赤道的骄阳下,给人一种泠然悬浮于空气中的错觉。仙人掌旁落脚的鸟长着鲜蓝色的蹼,像是从童话里飞出来的。它们大概从未见过人类,丝毫不介意我靠近,只是认真地梳理羽毛。又或许,仙鸟的眸根本就是看不见凡人的?

这一刻,若是巨鲲腾跃出海面,大鹏搏扶摇而至,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绰约仙子御风而归,我也全然不会惊讶。因为,我相信自己是到了仙界。

但这里并非仙界,而是初始的地球。

南纬1度,西经90度,我在太平洋一个酷似海马的小岛上。

(一)

加拉帕戈斯群岛位于太平洋东侧,距离南美洲大陆近一千公里,这个酷似海马的伊莎贝拉岛是其中最大的岛。

在地图上看,这只海马孤独地徜徉在广袤的大洋中,周围六个大岛像是萦绕它的大块海藻,其它近百座小岛和岩礁如它吐出的泡泡。

其实,这个群岛进入人类视野的时间并不长。若翻开五百年前的世界地图,拿着放大镜也是断然寻不到这处群岛的。加拉帕戈斯注定会被发现,或迟或早,而历史似乎执意要为其涂上一抹传奇色彩。

年,印加帝国沦陷,征服者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和迭戈·德·阿尔马格罗因领土划分问题出现内乱。年2月,巴拿马主教托马斯·德·贝兰加(TomásdeBerlanga)从巴拿马出发前往秘鲁调停,不料沿途船因无风而停航。其场景或如英国诗人柯勒律治的长诗《古舟子咏》所描绘的那般:

“Dayafterday,dayafterday,

westuck,norbreathnormotion;

Asidleasapaintedship

Uponapaintedocean.”

随后,强大的洋流将巴拿马主教的船带到了加拉帕戈斯群岛。他在给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的信中写道,“整整六日无风。3月10号,强劲的洋流把我们送至一个小岛……船上的淡水仅够用两天,我们决定登岸寻找水源。但上岸后才发现,岛上一片荒芜,唯独有海狮、海龟和一种壳大到足以驮人的巨龟,还有很多像蛇一样的鬣蜥。”

他们又登上另一个岛,遇到了相似的动物。贝兰加在信中提到,岛上还有很多在西班牙常见的鸟,“但却奇笨,它们甚至不会逃走,我们可以徒手捉住它们!大部分岛屿上碎石遍布,像是上帝曾经让此地下过石头雨,而岛上的土壤像是干燥的矿渣……”

他们一连登上好几个岛都没能找到淡水,很多水手和马匹接连死亡。危难存亡之时,他们靠吃岛上的仙人掌活了下来。

最终,他们在一个岛上发现了淡水潭,装足水后启程返回大陆,21天才抵达。在这个传奇故事的结尾,我总一厢情愿地相信,他们返程中一定遇到过翼展达两米的忠贞海鸟——信天翁的指引,一如《古舟子咏》所叙述的那样。因为,世界上唯一的热带信天翁——波纹信天翁之中,百分之九十九只会飞到加拉帕戈斯的西班牙岛繁衍。多么诗意的巧合!

隐匿在大洋深处,加拉帕戈斯原本可以做一个悠然遁世的隐士,但造物主却将它安排在特殊的位置——多股寒流和暖流的交汇处。这使它注定不平凡,成为奇珍异兽的天堂,而姗姗来迟的人类在这里看到了生物的进化和地球的演变。

(二)

“有限的资源将所有的生命都逼上生存竞争的战场,只有受到自然偏爱的物种能够存活下来,在自然选择的法则下开始物种起源。”

——《物种起源》

自从被发现后,加拉帕戈斯曾一度沦为海盗藏匿之所、犯人流放之地以及商人倒卖龟油之处。但在其不长的历史中,最传奇的一笔则来自达尔文。

年,26岁的英国博物学家达尔文乘坐“小猎犬号”从英国出发,开启为期五年的环球航行。他中途在加拉帕戈斯群岛进行了一个多月的考察研究。

多年以后,达尔文的巨著《物种起源》出版,阐明了物种不是一成不变的,不是超自然的神力所创造的,而是由共同祖先演化而来的,演化的机制则是自然选择。达尔文一直坚信,荒蛮而原始的加拉帕戈斯是他著作灵感的源泉。加拉帕戈斯因此被誉为“达尔文和上帝分手的地方”、《物种起源》之源。

给达尔文灵感的是加拉帕戈斯诸多动物中最不起眼的鸟雀。它们在岛上随处可见,常常大胆地停落在游人的饭桌上。如今它们有着令其它鸟兽颇为歆羨的名字——“达尔文雀”。

达尔文雀

这些雀科鸟类拥有共同的祖先,却在这个小小群岛上进化出13大种类,在体形大小、鸟喙形状、羽毛颜色、声音、饮食和行为等方面有所差异。其中,鸟喙大小和形状的差异尤为显著。有些长而锋利,用以吮吸花蜜;有些短而坚固,用以敲破硬壳种子;有些细而尖锐,用以挖掘缝隙中的昆虫。

除了鸟雀,加拉帕戈斯很多动物都是达尔文理论的有力证明。达尔文在《小猎犬号航海记》一书中记录了他在岛上遇见的两只重达两百磅的巨龟,这种被他称为“来自古老而阴暗世界”的生物也给他了不少启发。

虽然岛与岛相距咫尺,但象龟的相貌特征却迥然不同。例如,在湿润的高地,植被茂密,食物充足,象龟体型偏大,龟壳成圆顶,颈部较短;而在干燥的低地,象龟体型偏小,由于地面上缺乏食物,它们的颈部变长,马鞍形的龟壳则方便其伸头采撷高处的果叶。

马鞍象龟(左)和圆顶象龟(右)

在伊莎贝拉岛,生活在不同火山上的象龟甚至都有所差异。达尔文在书中记录了当时的副总督劳森可以准确地看壳识龟。

加拉帕戈斯群岛的象龟本来有16种,但由于几个世纪以来人类的猎杀,四个品种已经灭绝。年,著名的“孤独的乔治”的死亡标志着最后一只平塔岛象龟在地球上消失。如今,在圣克鲁斯岛、伊莎贝拉岛和圣克里斯多巴岛都设有象龟培育中心。可喜的是,近日一支联合考察队在费尔南迪纳岛发现了一只曾被认为已经灭绝百余年的雌性象龟。

在这个“生物大熔炉”中,海鬣蜥可谓是进化论最独特的展示。它们是世界上唯一能够在海里生存和觅食的鬣蜥。它们的祖先原是陆鬣蜥的一种,抵达加拉帕戈斯后逐渐演变出适应海洋的状态。

海鬣蜥

它们以海中的绿藻为生,这意味着每一顿饭都要潜入深不可测的大海。礁岩悍利,恶波涡诡,海鬣蜥在冰冷海水中享用美食的时间非常短暂,叼几口绿藻须得匆匆上岸,否则会肌肉撕裂。在加拉帕戈斯随处可见这些在赤道骄阳下打盹的冷血动物。它们面目狰狞却性情温和,时而滑稽地打个喷嚏,那是将体内的海水排出,落在头上的盐分经年累月绘成一副白色面具。

达尔文在《小猎犬号航海记》中写道“它们游泳十分自如、迅速,身体和扁平的尾巴像蛇一样蠕动,四肢则一动不动地浮在身体两侧。”与祖先陆鬣蜥相比,它们生得一条长而健壮的尾巴,能在水中灵活摆动;指爪也更为锋利,可以牢牢攀附在岩石上不被海浪卷走。

游泳的海鬣蜥

晒太阳的海鬣蜥

达尔文曾经提起一只海鬣蜥的尾巴,尽最大力气把它扔进海里。随后,那只海鬣蜥竟又游回到原来的位置。动作重复多次亦如此。它们宁可被人类倒拎起来也不肯去海里躲避,达尔文由此推断,大海对于海鬣蜥而言远比陆地危险,凶残的鲨鱼和冰冷的海水是它们的死敌。这大概是人类抵达以前“自然选择”塑造的习惯。正如岛上奇笨的鸟,它们对人类的警惕还没有嵌入基因。这片群岛的生命太原始、太单纯,对人类世界没有一丁点防备。

如果说海鬣蜥是向往海洋的爬行动物,那么不会飞的鸬鹚则为海洋放弃了飞翔。对于这种加拉帕戈斯独有的鸬鹚,水中食物充足,岸上没有天敌,何必飞翔?于是,它们的翅膀逐渐退化,只有普通鸬鹚翅膀的三分之一大小;胸骨上飞行所需的肌肉也显著减少。

为了适应水下捕食,它们的体型变大,骨骼变得更坚实,腿部更强壮;羽毛也有所变化,除了飞羽和廓羽类似普通鸬鹚,其它羽毛变得更厚、更软、更密,如同动物的皮毛。不过与普通鸬鹚一样,它们的羽毛并不防水,每次潜水后都要在阳光下晒干其短小的翅膀。

不会飞的鸬鹚(网络图片)

加拉帕戈斯独特的生命形态给年轻的达尔文很大启发,他在书中写道:“岛上大多数物种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甚至同一个物种在不同岛上都有所差异……这个群岛自身就是一个小世界。”

焰的熔铸,海的涵养。火与水的艺术使加拉帕戈斯每一个岛屿都自成一个微缩的宇宙。即使相隔不足一百公里,也是全然不同的景观。世界上很难找到这样奇妙的自然实验室。

(三)

当巴拿马主教抵达加拉帕戈斯,曾以为自己到了地狱。黑色熔岩的地表上碎石荦确、寸草不生,加之奇兽异怪逡巡其中,森然欲搏人,宛若地狱入口的守护者。

不过,并非所有的岛皆如此。在西侧伊莎贝拉岛一角还是仙人掌国度,而中部圣克鲁斯岛和东侧圣克里斯多巴岛上则已生出茂密森林,而有的岛则还是一副天地混沌初开的模样,似乎原子仍散落一地,造物主还未来得及将其整合。

南普拉萨岛景观

地貌的差异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岛的年龄。加拉帕戈斯群岛是火山喷发的产物。这些火山诞生年代不一,由西向东,渐渐远离火山热点,岛屿也越发沧桑。最年轻的费尔南迪纳岛和最年长的西班牙岛之间至少相差数百万年,是好几个人类文明史的长度。如今,随着每一次火山喷发,新的岛屿仍在酝酿。

这是比生物进化更震撼的场景。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踏足年轻海底火山的顶峰,寻找世界最初始的模样。被誉为“最像月球”的巴特洛美岛便是最热门的岛屿之一,驶往该无人岛的游船需提前多日预定。

海上颠簸两个小时,我登上巴特洛美岛。

巴特洛美岛

的确,这里不像地球。

一块倾斜的巨石停靠在岛的一侧,像是一艘天外飞来的星际舰艇,随时准备启程;巨石旁有一个近乎圆形的“陨石坑”,正中心有一处凸起的“装置”,仿佛是外星文明某种测量宇宙的神秘仪器。

这看似科幻的一幕其实只是初始地球的寻常模样。就像人们在照片中辨不出年轻时的外婆一样,地球活了太久,人类仅仅见证了它生命很短暂的瞬间。

年轻的巴特洛美岛上没有土壤,只有熔岩,连脚下细腻如沙土的物质也是熔岩被风研磨成的粉。一块块炙热的石头从地球心脏直冲出来,散落在地面,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一样。一些地方还留有岩浆流淌的波纹,仿佛黑色海浪在某一时间突然凝固了。

一种近乎白色的地衣植物像一块块凝雪掩住小岛荒瘠的皮肤,令人惊啧它们苍白羸弱的外表下藏着惊人的生命力。在熔岩缝隙中,偶尔看见几株仙人掌奋力地爬出地表,倔强地与时间之力拉扯着。这些在别处豪不起眼的植被出现在如此穷发之地,竟给人一种异样的感动。

当地向导劳尔为我们还原了加拉帕戈斯群岛的演变过程:从地心钻出的岛屿最初一干二净,火山熔岩的肌肤与时间一同冷却。

不知过了多久,种子是第一批拓荒者。诸如熔岩仙人掌、地衣以及红树林的种子被风、洋流或鸟的羽翅、粪便挟裹而至,岛上便有了生命。

随后而至的是昆虫和爬行类动物。加拉帕戈斯虽被誉为“动物的伊甸园”,但其大门不是对所有动物敞开的,须得具备一些特殊本领,如极强的抗干旱能力。

对于陆生动物,它们从最近的南美大陆乘植物竹筏、树桩一路辗转漂浮至此需要两周,中途没有淡水。在这种情况下,诸如龟和陆鬣蜥这样的爬行类动物则经受住了考验,而对于依赖潮湿环境的两栖类动物无疑是闯入鬼门关。达尔文在书中感慨,岛上有如此湿润的环境,竟然没有找到一只青蛙。因为它们的祖先早已“出师未捷身先死”。

我在巴特洛美岛上遇见一只频频向人们点头示意的熔岩蜥蜴。在偌大荒芜的岛上,它小小的身躯显得格外孤单,表现出对一切活物的友好欢迎。

巴特洛美岛上的熔岩蜥蜴

在岛上漫步,我感觉自己掉进一个时间虫洞,虫洞的出口是生命方才萌芽的古老地球。离开时,我问劳尔土壤何时才能抵达巴特洛美岛。

“大概,还要再等上百万年吧。”他说。

(四)

除了时间的穿越,这片“被施了魔法”的群岛还令人混淆霄壤。

在天空看圣克里斯多巴岛的绿野,仿佛行船海上,纤云是细浪,岛上的长林古木则是水底的海藻;潜入海中,菱魟鱼在一旁优雅地游过,宛若迎风翱翔,它们的菱形轮廓浮在洒满阳光的海面,让海底的生物也领略几分风筝之美。于是,海是天乎?天若海乎?令人茫茫然迷失在时空深处。

这便是大自然的魅力。

“一昼一夜,华开者谢;一秋一春,物故者新。”加拉帕戈斯一经创造,便顺应着大自然一成不变的生命节奏。水与火之歌让岛上的生命诞生,也使其终结——每隔数年,太平洋的厄尔尼诺现象让动物枯瘦如柴,火山喷发让岛上生灵化为灰烬。大自然有它的慈爱和残酷,而生命正是在这种涤荡中得以延续。

加拉帕戈斯标志性景观

然而,人类的出现正在改变这一原始的自然。以岛上的标志性动物象龟为例,自从该群岛被发现,象龟便沦为海盗、水手和捕鲸者的航海美食。历史资料显示,在年到年间,20万只象龟被运走。

在没有电灯的年代,龟油成了商人逐利对象。据说,19世纪厄瓜多尔瓜亚基尔市的路灯都是由这些无辜生命的油脂点亮的。于是,象龟的数量从16世纪的25万多减少到20世纪70年代的左右。

待人类恍然醒悟,力图保护岛上岌岌可危的生命,却发现它们面临更多威胁。那些当年随人类抵达岛屿的外来生物破坏了诸多动物的生长环境,岛上基础设施建设隔断了它们的活动领地。

不仅如此,当加拉帕戈斯声名鹊起,更多游客不远万里而来,而随之而至的还有成吨的垃圾。由加拉帕戈斯国家公园理事会与基多圣弗朗西斯科大学联合开展的调查发现,当地雀类的巢中,以及海龟和信天翁的胃中都有塑料垃圾。

甚至一些研究发现,旅游业带来的“非自然选择”因素正悄然影响着岛上生物的自然进化进程,例如,随处可以获取的米粒和面包屑或许会让著名的达尔文雀停止进化或出现退化现象。

愈是备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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