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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中原的雾霾不比北方势弱,清早吸一口,不愁单位医保没地方用。两个钟头前,陈冉驱车从国道开上泥巴路,一路上他不得不摇起车窗自保。他喝了两瓶水,还是感觉咽喉干痛。
“加快生态文明建设迫在眉睫,要确保尽快淘汰落后产能……”陈冉关掉车载收音机,这声音实在聒噪,让他一连咳嗽好几声。他看到远处的大烟囱,明显是最近赶工加盖的。
“李青你听到没,以后你这看肺病的医生不好做咯。”
李青是后座的那个瘦子,他埋头在双膝之间,眼皮快要垂到裤裆——那地方还是湿漉漉的,一股尿骚味。陈冉看了眼中央后视镜,那个窝囊废一动不动的样子让他顿时火冒三丈。他踩了急刹,吉普车前轮碾死大片荒草。
陈冉踢开门下车,他把李青从后座上扯出来,薅着他的头发,像是提溜一只装死的野兔:“王八羔子,做都做完了,你现在给我后怕,早干嘛去了?”
他转身从副驾位置取出一把猎枪,将木制托腮硬塞进李青怀里。“我给你个机会,要么现在打死我,要么好好打起精神。”
李青毫无反应。
“哟,能耐了?”他夺回那把枪,托腮握在手里,金属枪管一下又一下砸在李青的脊梁骨上,李青还是保持那个姿势,疼痛也没有反应在脸上。
“这家伙可能是死了。”陈冉喃喃自语。
他绕到后备箱,里面关着的两个女人还在制造杂音,他狠狠地踹了一脚车牌位置:“给我闭嘴!”声音更大了,她们也把陈冉的话当耳边风。再看看尿裤子的李青,陈冉觉得这个计划真是蠢到家了。
“得,我就是一狗屁。”
他走回李青面前蹲下,握住他的下巴。这张脸可真怂,他恨不得把路边的狗屎涂在上面:“心疼你老婆了?要不是她背着你出轨,现在能被咱们关在后备箱里?”
李青的胳膊肘抖了一下。有戏,陈冉心想。李青终于睁开眼睛,他说:“你媳妇不也出轨了,不也在后备箱里闷着吗?”
“对,她也不是好玩意,所以她也该死。这不就是我们的目的吗?”他咽了口唾沫缓解咽痛,“来,你把我们之前商量好的说一遍。”
“陈主任,要不收手吧,我真的怕了。”
他把枪管顶在李青脑门上:“说一遍。”
“你说——”李青看了一眼陈冉,改了口:“我说,我媳妇是个该死的臭婊子,背着我偷人。”陈冉点点头,他把枪背在身后,拍了拍手:“说的很好啊,继续。”
于是李青把之前的事在脑袋里过了一遍。
昨晚他喝大了。他跟外科主任陈冉是大学室友,上下铺,医院后,大小聚会从没断过。昨天他们照常下班,拐弯去了街角的小酒肆,那家店的老板王大胡子哪都好,就是心直口快爱胡闹,见到熟客就当人面揭他短。说这么多是因为,王大胡子是这场噩梦的发端。
“老板,先温两盅二锅头,妈的,秋天就这么冷了。”李青搓着手落座。
王大胡子晃悠过来,也没拿酒,他肩膀上搭着一块白毛巾,撑在桌子上盯着李青看:“还有心情喝酒呢小伙子?”
李青以为他从陈冉嘴里得知自己降职的事,于是摆摆手:“心情不好更要喝酒啊。”陈冉就在一边笑。
王大胡子搬了个木条凳,坐在他们旁边,捂着嘴,神经兮兮的样子。“你媳妇最近是不是对你特别好,以前看你哪都不顺眼,现在就算你在家闹翻天,她也不唠叨了?”
李青嘴角抽搐,心头肉被人掐了一把。他差不多明白王大胡子想说啥,媳妇劈腿这事,肯定是陈冉告诉他了。看到李青的表情,王大胡子一拍手:“得,完事,我昨天才看到你媳妇领着那个男人来吃饭。”王大胡子的口气真他妈欠揍。李青一拍桌子捏住他的衣领:“谁,告诉我那男的是谁!”
“别冲我撒气,你们兄弟俩聊吧,你自己问陈主任。”王大胡子咧着嘴回到收银台,满脸皱纹都在嘲笑他。“操。”李青真想放火烧了酒肆。他从邻桌抢来一壶酒,直接仰起头一口闷进去,之后就开始哭,他也记不清闹出的动静有多大,但他记得店里的顾客全都被他给吓走,王大胡子在门口气急败坏:“别走,还没结账呢!”
他抱着陈冉哭。陈冉说:“兄弟啊,别太难受。你忘了?我老婆也出轨了,咱俩一样。”
“你揪住那男的没?”
“不说了。”陈冉叹了口气。
“去他大爷的!”李青把酒瓶摔碎,像是要去山上打虎。“咱们大老爷们挣钱容易吗,要我说,揣上我爷爷留下的猎枪,打死那俩臭婊子!”
“再怎么说,你忍心打死你老婆?”
李青愣了一下,突然想出个折衷的点子。他喷着口水:“那这样,找个荒郊野岭,我打死你老婆,你打死我老婆。”
陈冉也愣了一下,他喷着口水:“去他大爷的!”他把另一罐酒摔碎。
酒壮怂人胆,他们从后备箱里取出拖车绳,当晚就把家里的老婆五花大绑,李青也真弄到了猎枪和子弹。他们开着车一路高歌,从黑夜开到日出,从市区开到僻壤,视死如归,武松上梁山也不过如此。
然后就是现在的局面,酒一醒,李青怂了。
听完李青的复述,陈冉鼓掌喝彩:“说得好!李青同志,那么问题来了,这个计划是谁提出的?”
“我吧。”李青又埋头在双膝之间,耳语几不可闻。
“你吧?吧字去掉,就是你!”陈冉往李青的鞋子上吐了口痰,来回踱步:“你提的计划你怂了,得。”陈冉掏出一根烟点上,嗓子里更痛了。“李青,你要是不想干了,咱们现在回去。没啥大不了的,也就是你老婆告你绑架,告你杀人未遂,然后把你财产全部判到她名下,再跟情夫远走高飞。我这也一样。”
陈冉的太阳穴爆起青筋,他剧烈喘息的样子像一头猛兽。他捡起猎枪,子弹上膛。准星瞄着雾霾里隐约扑腾的羽毛。枪响之后,鸟叫声惊天动地,后备箱里的噪音却总算平息下来。
他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摊在李青面前:“你统共就给了我三发子弹,现在还剩两发。”他再次撂下枪,转身走到后备箱车盖附近,手已经按上了开关:“李青你有三秒钟考虑,要么就着计划来,要么三秒钟一过,我把人放了,咱们两家人回市里分财产吧。”
“三!”陈冉数了起来。
李青赶紧从地上翻了个身,他在脑袋里飞快思索:杀人还是人财两空?操,似乎全世界的时间都压在自己身上。
“二!”
“陈冉,你再让我想想,我就不该喝酒!”
“还有一秒!”
“别啊!”李青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攥成拳往心口重重捶去,他恨啊,恨自己就是下不了杀人的狠心。下一秒老婆会出现在他面前,蓬头垢面,身上绑的是拖车绳,嘴里还塞着没洗过的臭袜子。她会把自己的狗头打爆。
但是好一会过去了,也没听到后备箱打开的声音。李青把堵住眼睛的手撤开,陈冉在瞪他,脸上说不清是哭还是笑。“还有二分之一秒!”陈冉咬着下嘴唇,他也快绷不住了。
“四分之一秒,操你妈!”
李青撒腿跑过去,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李青擀了下脊背:“你刚才打疼我了。”
“打死你。”
哭完浑身轻飘飘的,流出来的泪都是喝进去的酒。李青靠在车窗上:“陈冉啊,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你说说,本来老婆外遇是她们理亏,现在这局面怎么着都完蛋。”
“那能咋办,找地方喝一杯再决定。”
“哦,好。”
他们把脚印,车印以及弹壳收拾干净,万一以后警察查证,还有个余地。车再往前开就没路了,但两边偶尔还是会有农田。收音机里乐队的嘶吼让陈冉的心情糊成一锅粥。李青却乐在其中,他跟着曲调边抽噎边破音。离那根大烟囱很近的时候,车停了下来。
“怎么不开了。”
“我没停啊。”陈冉皱起眉头,他突然想起这么久都没看一眼油量表,“完蛋,车没油了。”
李青的心脏咯噔一声。他把手机掏出来,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信号都没有。“去加油站不现实。”
“没办法,你在这等着,别让俩婆娘溜了,我去前面烟囱那瞅瞅,应该是个化工厂,找他们买点油。”
李青舔了舔嘴唇:“有酒的话买点。”
陈冉下车前揍了他一拳:“刚才哪个孙子跟我说再也不喝酒了。”
“嘿嘿。”
陈冉这一去就是很久,李青有点不知所措。
午后他小憩片刻,睡醒裤裆便硬了起来,总想捅点什么东西,照老辈的话说是:刀出鞘了,就必须见血。他会心一笑,老话总是这时候最管用。
于是他打开后备箱,两个女人精神状态很好,绑架她们的时候是昨天夜里,所以她们衣着暴露并不奇怪。她们嘴里的袜子上沾满口水。应该有谁撒了尿,小空间里比李青的裤子还难闻。
老婆瞪着他,呲牙咧嘴不知道想说什么,没化妆的样子可真丑。她脑门上有枚雀斑,他查过,人家说那叫荡女痣,对此他深信不疑。他一拳把这个臭八婆打晕过去。他已经没有心思前瞻后顾,眼睛里,脑袋里,全都是陈冉老婆半露的雪白胸脯。
陈冉老婆叫李金莲,光听名字就荷尔蒙上脑。他把李金莲嘴里的袜子掏出来,再慢慢给她松绑。这个女人哭起来真叫梨花带水,不像自己老婆,她哭起来是腌萝卜出水。她一下子搂住李青的脖子,偏着头浑身颤抖——贴着他心脏的胸脯也跟着抖:“李哥,放了我吧,你想对我做啥都答应。”
李青往她胸口一抓,他也是这么想的。
“你轻点。”轻个屁,由不得你。李青没说出来,但他觉得女人这时候说的都是反话。他把李金莲翻了个面压在身下,使劲扇着她的屁股,极尽粗鲁。但这次交媾并不和谐,他总是分神,担心陈冉会腾云驾雾突然出现,不过两三分钟,李青就趴在她身上大口喘气。
李金莲等他气息渐缓后轻轻推开他,嘴角扬了一下,开始穿裤子。
他尴尬地扭了扭腰,用的是广播体操里的动作:“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没这么快。”
“没事,男人嘛。”她嘴角又扬了下,会意一笑。
这让李青心里更不是滋味。
“李哥,放了我。”这次她的语气里没了央求。她心安理得地整理好衣服,打开副驾车门,她想坐上去。
李青扣住车门:“不行,还得暂且委屈你,不过我会想办法的。”他有些渴,后悔没多从女人嘴里榨取点水分,现在他不好意思开口,他怕她嘴角再扬起来。“放心,我说话算话。”
女人笑了起来:“是吗?我听你们之前哭鼻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李青真想扇她一耳光。随后又把她绑了起来,他没把袜子塞回李金莲嘴里,而是甩进后备箱,他说:“要是陈冉回来检查,你就把袜子搁嘴里含一会。”
李金莲苦笑着说:“袜子能翻个面吗?”
陈冉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嘴唇上多了几道裂口。他手里拎着一瓶汽油,没有酒,只有满眼怒火。“妈的,工厂食堂只对职员开放,没有一卡通说什么都不卖给我。酒肉就在眼前,揣着钱买不到,你说气不气人。”他打开后备箱看了一眼,两个女人比他走之前安分很多,他点点头。加完油以后他把车往回开,收音机里开始播放壮阳药广告。
天边有裂缝,多半是日光的鱼尾纹。但相比之下还是黑夜的任务更加繁重,它得消化人们一天的疲乏。
李青手心里的汗已经叠了好几层。他不知道化工厂排出来的气体是什么成分,但这片天空显然被污染了,各种形状不明的彩霞。天快黑了。李青终于鼓起勇气说:“按着计划来吧。”
“你想通了?”
“尽早结束吧。”
陈冉把车开到一片坟地,他四下眺望,这里就算掉了颗陨石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点燃一根烟:“你要是早狠下心,能省多少事。”
李青捡起后座底下的两个蛇皮袋:“就一杆枪,我先打死你老婆,然后你再下车,给我老婆个痛快。”
“别废话。”
李青推门下车,打开后备箱的时候突然有些厌倦。他把李金莲拖了很远,找棵歪脖子树让她跪下去。李青看了眼这个女人,夕阳照耀下,她的脑门似乎也长出了荡女痣。她在冲自己微笑,一举一动都在嘲笑自己。李青小腹一阵绞痛,他怀疑前列腺染了脚气。
他装上子弹绕到她身后,这样陈冉的视线里就看不到她了。他递给李金莲一把小刀:“我把你装进袋子里后,你就割开静脉,多流点血,这样逼真。”她点了点头,李青接着说:“等到差不多可以了,把发带解下来系在远心端。”
李金莲说:“你这个医生还挺称职。不过,你老婆怎么办,你真的要让陈冉打死她?”
李青说:“我不欠你什么了。”然后对她肩膀上的空气开了一枪,李金莲配合着倒地。
看到李青拖着蛇皮袋走回来,陈冉努努下巴,李青看到他的喉结鼓了起来。“别问了,死了。”
“哦。”陈冉用余光看了眼蛇皮袋,血迅速渗出来。他一下子佝偻在驾驶盘上,以前他睡下铺偷偷打完飞机也是这样。沉默一来,车里的尿骚味就成了主角。李青说:“该你了,你去不去?”
“闭嘴,你就会说,你还会干嘛。”
过了会,李青说:“其实,你老婆挺漂亮的。”
“她也拉屎。”
陈冉把那枚子弹攥住,李青瞥到他的手心比自己还潮湿。陈冉缓缓开门,仿佛在抵什么庞然大物,重心不太稳,差点倒在荒草堆里。李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皱起眉头,这个人冰凉得像头前清僵尸。
陈冉掏出三根烟,最后三根了,全部点燃放在嘴里。也忘了抽,但这样能给他安全感。陈冉把李青老婆推出来,她的那枚雀斑位置多出一块淤青。“不最后给你老婆说点啥?”
李青把头偏向另一边:“别,快干你的事,别让我看见她。”
“行吧,我也把她拖远点,省得你闹心。”
他害怕吗,不如说焦急,他急切盼望陈冉扣下扳机。他想起小时候去注射疫苗,护士扎针输液之前又是擦药又是拍打,那段时间越长越不安,只有针头插进血肉,你才真正解脱。枪响的那一刻,他扣紧安全带,就像合上了自己的棺材板。突然降温了,他把棉服拉链扯到下巴那里,还是冷。
脑袋里两个小人打起架,一个说你没杀人,一个说你老婆被你害死了。“你们都对。”他自言自语。收音机开始播放抒情歌曲,这很好。
陈冉把两个蛇皮袋装回后备箱,他瘫在了副驾座,手一挥,车钥匙落在李青手边。“我太累了,你来开。”
李青也很累。他说:“开到市里大概三个小时,我医院请个长假,出去避避风头。”
“请假不急,先吃晚饭,这顿必须你请。”陈冉说。他对着后视镜,揩去鼻头的油脂涂在嘴唇上,还是干,这下是湿淋淋的干。副驾位置有一个背包,此前两家人结伴出游时买的。那次是去了哪里,他记不起来了,里外翻个遍,只有一包灯影牛肉。
“李青,灯影牛肉是哪的特产来着?”
李青用眼白看他:“成都,之前咱们一起去过啊。”
“哦,成都啊。”陈冉想起来了,“当时咱们为什么选那旅游?”
“你老婆是成都人啊,她当的导游。”
“哦,是吗。”他非常吃惊,怎么连这些事情都不记得了,他一直默认李金莲是本地人。他猛然昂头,看着后视镜里那双混浊的眼睛,他在脑袋里找啊找,怎么就找不到什么关于李金莲的回忆呢?不,还是寻得到蛛丝马迹,他记得李金莲每次买口红会花多少钱,记得她吵架摔碎的那个古玩是哪个年代,记得新婚之夜操她有多爽。
其余就是一片空白。
这个女人真的存在过吗?她是不是妖精变的?
陈冉头痛欲裂。他强迫自己数绵羊,一只,两只——数不下去了。于是他又强迫自己数李金莲的奶子,一个,两个,三个——他睁开眼,瞳孔扩大——从这一瞬间开始,他连李金莲的相貌都记不住了,有关于她仅剩的记忆甚至是联想都在迅速衰亡,又是片刻过去,李金莲是胖是瘦?不知道。
“不知道啊操你妈!”
他张牙舞爪间碰到了李青的胳膊肘,方向盘一歪,直挺挺撞上一根粗木,保险杠粉碎性骨折。李青没来得及熄火,发动机还在高速燃烧,因此整个车身的后半段腾空翘起来,李青的鼻尖磕上方向盘,留下一大块红肿。
挂完档,吉普车重重砸回地上。李青觉得裆部一阵酸痛袭来。他扭过头咆哮:“姓陈的,你疯了吧?疯了就吃屎去,我这有的是。”
“是!很对!老子他妈的疯了!”陈冉想找个东西打他,猎枪在后备箱里,于是他抓住变速杆想把它拽下来,没拽几次他就虚脱了,整个身体迅速瘪下去。“为什么你没疯啊李青?别你妈装得这么冷静,你不是应该尿裤子吗,尿啊,咱们一起尿。”
陈冉的鼻涕流下来:“咱们杀人了啊!”
李青愣住了,满腔火气一下子被浇灭。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他什么也不想说。黑暗开始蚕食最后一块火烧云,夜的胃口真大。为什么不干脆把他们也吞了呢,李青不得其解。
陈冉还在哭,但眼角已经没有液体流出来了。他摆了摆手:“走吧。”
“李青你别瞧不起我,这不是我第一次双手沾血了,我之前就杀过人。”
李青重新扭动车钥匙:“你可闭嘴吧你。”
“你不听,那我说给自己听。”陈冉埋头在双膝之间,可能他也尿裤子了。“大概七年前吧,我第一次以外科主任的身份主持手术,那个老头进来的时候离咽气不远了。这不是关键,不对,这其实也是关键,那个老头打了麻药反而突然醒过来了,他抓着我的手,力气真大啊。”说完,陈冉把手腕放在李青眼前,那有一个浅色伤疤。
“他说的话全手术室就我听到了,你知道,快死的人声音都很小。”陈冉自己的声音就很小,时断时续。“那个老头说,别救他了,救他就是在害他,他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管他死活。”
“他还说啥了?”
“你真聪明,他还说了。”陈冉像要咽气了,他停顿了很久来养精蓄锐:“他说,结婚,结个屁,生的儿子都是白眼狼,媳妇到老比谁都嫌弃自己,婚姻啊,就是条不归路。我是真想帮那老头,然后我就看着助理小尹——当时她还是个新手,我说,你别供氧了,到此为止。”
“你想表达什么?这也叫杀过人?”
“操,你这人,算了算了,专心开车吧。”陈冉眯上眼皮。
三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路过第一道红绿灯。随后便是一发不可收的无穷的红绿灯,他们头回觉得路口多得过剩了,稍微走错一个分岔,或许就绕不回来了。
李青漫无目的地调转方向盘,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半辈子,到头来还是陌生到凭直觉认路,开到桥边,李青踩了刹车,这是他和老婆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就这吧,还是老样子,你处理我媳妇的尸体,我处理你媳妇的尸体。”
“猎枪呢?”
“我找个地方埋了去。”
目送陈冉抬着蛇皮袋子离去,李青踢一脚李金莲:“自己解开吧,你老公走了。”她钻了出来,李青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还这么精神,他想起一个名词:采阳补阴。他赶紧甩甩头,驱散这个想法。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李青问。
“放心,我不会再去找陈冉那王八蛋了,你也知道我外面有相好的,我去跟他。”李金莲伸出两个指头,“有烟吗?”
李青摇头。
“行吧,以后我们或许还能见面,那时候你可别让我失望。”她低下头,视线在李青裤链上轻佻地划了一下,像擦着一根火柴:“走了。”
如果此刻还有子弹,李青一定会开枪打死她。她扭着臀部,一招手就拦了辆出租车。李青心想,那两瓣屁股巴子隔夜就会长出一堆荡女痣。
他把枪用拖车绳四周裹两遍,打了个死结。他不想走远,随手就丢进附近的臭水沟,躲回车里浅浅补一觉。陈冉回来的时候,天色明显更暗了。
“处理好了?”
“废话。”
李青说:“王大胡子那吃?”
陈冉掏出打火机,把火调到最大点起来:“别让我看到他,不然我上去就把他的胡子给烧了。”
“那就随便吃点吧。”李青把车停在了城中村边缘,这里多的是餐馆住宿一条龙,再往里开铁定还有红灯区,都是为他们这样的落魄人准备。陈冉坚持要李青出钱,于是李青把钱包一摊,对老板说:“捡好的上,有多少钱,就上多少菜。”
陈冉一个人喝闷酒,不管李青说什么都不再搭理。他把酒瓶垒得很高,堆成人形,跟它划拳扯淡:“五魁首啊,六六六啊。”
“李金莲,我去你大爷的!”
把他扶上二楼房间的时候,他眼角又是泪水,李青心想:这个人已经死了。
其实他自己也死了,他们都是谋害老婆的罪人。
翌日凌晨,李青醒来发现床上就他一个人,陈冉的衣服和行囊全都不见了,走下楼,那辆吉普也无影无踪。他想吃点好的,什么是好的呢,谁都说不准,于是他买了几个馒头。他老婆这么多年来就只会蒸馒头,叫她包点韭菜鸡蛋都不肯。
买完早餐他跟随早高峰,把这些年没去过的地铁站都踏了个遍。安检人员皱着眉头说:“先生,地铁上不能吃东西。”
他把最大的馒头塞进那人嘴里:“你可闭嘴吧你。”
他挑了名字最好听的站台走回地面上。公园没什么好逛的,除了他只有狗,他发现自己听得懂兽语了,每条狗路过他都会抬头说一句:“你瞅瞅你自己吧。”他在思索,那个老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归路”。
想着想着,他觉得胸闷气短。
走到一个派出所门前,他扛不住了。隐隐有预感,只有进去坐坐,才能找到答案。
李青自首了。
他一直在想陈冉去了何处,录口供的时候也不认真。他说自己看到老婆被人开枪打死了,警察说那你这不叫自首,你这是报案。他摇头,说这就是自首。警察问,杀你老婆的人是谁,李青说,我知道,但我不能说。警察放下笔说,那去你妈的吧。过了大概两个小时,警察拿一张文件拍在他面前:“盖个手印吧,城西公安支队也有人自首,他举报你杀了他老婆。”
李青的眼睛一亮,手铐都没能影响他载歌载舞,警察们看着他像看一个神经病,他不在乎,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那个人是不是叫陈冉?”警察说:“无可奉告。”他还是开怀大笑:“一定是他!”
他收起表情:“警察同志,我招,我都招!杀我老婆的那个人叫陈冉。”
“记下来,都记下来!”
拘留所位于东郊。
四方空间里什么都狭窄,只有床很宽。拘留室配有马桶,地漏偶尔会出现粪水回流,相比女人的气味,并不臭。如果一辈子待在这,多好啊。李青这个想法把自己也吓了一跳,求婚的时候他都没想过什么一辈子。
怎么才能加刑呢,李青琢磨起来。他决定把同李金莲的交媾说成是强奸,再把猎枪的来源神秘化,实在不行,他还做好了当庭辱骂主审官的准备。
妥了。李青决意在此打坐,念经,每念一句阿弥陀佛就掉一把头发和眉毛,直至圆寂。
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望的人竟然是王大胡子。跟电视里的场景不一样,他们没有隔着玻璃用电话交流,甚至连看管人员也心不在焉。王大胡子看李青的模样吓了一跳:“兄弟,你这是咋了,毛呢?”
“我有罪。”
“有个屁的罪,你们这绑架都算不上,再加上对象是自己老婆,估计撑破天定性成家庭纠纷,至于吗。”王大胡子吐了口痰,正巧落在警员手里的报纸上,那人没反应,多半是民生新闻让他昏昏欲睡。
“我老婆死了,我害死的,肯定有连带责任。”
王大胡子挠挠头:“她没死啊,谁都没死,我看你们才叫死了。”
李青眼睛睁大,只一会又闭上:“放屁,怎么可能,我眼看陈冉开的枪。”
王大胡子狡黠一笑:“陈冉不也眼看你开的枪吗,结果呢,他老婆死了没?”他撇了撇嘴,“那孙子怎么可能开枪打死自己的情妇。”
李青一口气闷在胸里,他把桌子拍得啪啪响:“你说啥?”警员用铁棍敲他:“肃静!”他没法压低情绪,他对王大胡子说:“你再说一遍,我老婆的奸夫,是陈冉?”
听到这,警员坐了回去,笑眯眯地说:“原来是个绿毛龟。”
王大胡子说:“你不知道?乖乖,我都暗示你了啊!那天你们来喝酒,你问我奸夫是谁,我说叫你自己去问陈主任,你还要我怎么提醒?”
李青一屁股坐在地上,似乎灵魂先一步圆寂了。王大胡子的笑声狂作,也许是在嘲笑自己,也许只是怜悯,他分不出来。看来陈冉一开始就藏着和李青一样的小心思:让对方来做自己老婆的侩子手,轮到自己开枪,却徇了私情。唯一的不同点是,陈冉早有预谋,李青临时起意。
谁都没杀人。那陈冉哭得那么伤心是为什么,他有那么爱自己老婆吗?李青搞不懂。或许他们都一样,最后关头想通了什么。
李青抬起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咯,你老婆在外面站着呢,要跟她说个话吗?”铁窗隔得很远,但那确实有一个女人。李青看着人影,她居然点起烟抽,这下连她的轮廓都辨不清了。这可能是他此生见过最惊悚的事——这一瞬间起,他连老婆的相貌都记不住了,是胖是瘦?不知道。他只知道曾经和她在桥边打过野战。
李青喘着粗气,手铐铁链狠狠地砸上桌板。“那枪呢,他们找到它就可以判我非法持械啊!”李青不想出去。他摸了摸不存在的眉毛,觉得还是监牢更适合自己。不止他,每个人天生都属于这里,不是有人说吗:身体和心灵总有一个要在路上,当然是来坐牢的路上。
“哦,枪啊。”王大胡子垂首而笑,他的下巴左右一动,桌上的陈年泪渍就都被胡须清扫干净了。李青真想拿打火机点燃它们。
“他们去你说的那个臭水沟掏过了,啥都没找到,气得要死,不然你也不会被关到现在。”
李青的头皮炸了。想起亲爱的手铐要被人卸下去,想起可能还会和陈冉偶遇,李青仰头而笑,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一次,他感觉脸上的毛发全都离他远去了,可能这就是了断尘缘吧。
原来从那天起,他和陈冉一直都在逃亡路上。只不过这次,他只想逃进监狱里。他终于参透老头临死时的话:
婚姻啊,真是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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