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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有读者说，我前两个《一路向东》写的有点磨唧。可能和岁数有关吧，人年纪大了就絮叨。我就把前两篇加上第三篇改了一下，一改才发现，真是啰嗦呀。大家见谅。

在乌苏里江上看抚远的东极广场

夏末秋初，天高气爽，我们仨女友，在稻浪滚滚一望无际的东北大平原上，一路向东，去了趟中国的东极——抚远。

抚远吸引我的，是因为两大界江——黑龙江和乌苏里江在那里交汇。中国最北的两条大江汇合在一起，是什么气象？还有那首《乌苏里船歌》，旋律悠长，江水浩荡，赫哲人的鱼网撒向最早迎接太阳的江面……我们想走进那首歌里，去看看歌声中的乌苏里江。

一，安静的文艺小镇

我们先去横道河子住了两天。

横道河子，卧在山坳里的一个安静小镇。这里有多年前中东铁路时俄罗斯人建的机车库，很壮观。另外，据说，横道河子火车站是中国十大文艺火车站之一。小镇不大，在街边的木头长椅上，或挂在大树上的小木牌，上面写着很多浪漫的情话，什么“爱是什么，是想触碰，又收回手”，“生命，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子”，“只有一个人在旅行时，才听得到自己的声音”……那些俏皮的小句子，好像从文艺小女生的摘抄本上飘下来，落到这些木头上，就被定格住了。这是横道河子的一道风景，适合热爱文艺的小女生和她的恋人一起来。

我愿意在那片俄罗斯民居的小街上转，这些有上百年历史的老房子里都住过什么样的人呢？发生过什么故事呀？我们如今还能从细节上看出它们当年的别致和精巧。历史的风，好像从那些老旧斑驳的门窗间穿过。历史在这里静音，屏蔽掉百年来的喧嚣。多年前的秋天，也和现在这样，天空蓝得发亮，太阳也暖洋洋的吗？

横道河子，像一片静卧在角落里的历史标本。

炊烟中看山

这次，我们来，就想在老宋的民宿住一下。我们这次来，他不在，回哈尔滨了。我第一次来时，被这里的客人留言本吸引，有人在这上画画，有人在上面写诗。这是一本我见过的最文艺的留言薄。客人来自天南海北。

老宋的俄罗斯民宿

住在一间有上百年历史的老房子里，会是什么感觉？

这里的很多物件，都是老货，有沧桑感。屋里，还有很多当年横道河子的老照片，让这里有点像一个微缩的历史展馆。帮他打理的，是当地的张哥和秀姐老两口，我们一来，秀姐就端上了一大盘镇在冰箱里的树莓，红艳艳的树莓产自当地的山上，上面撒了一层白沙糖，好看，更好吃，酸甜微冰的感觉，都刚刚好。还有新鲜的树莓果汁，在室内明晃晃的阳光下，好像透明的液态水晶。各种艺术的小感觉就这样不期而至，让人不禁心生欢喜。

横道河子的小院

我们在这的第一餐，是秀姐做的，不收钱。有当地的野生鱼，自家种的小土豆，豆角，还有当地的笨鸡蛋。那种舌尖上纯正的味道，忽然就让人感动了。门内，是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鼻。门外，远山如黛，天空悠远辽阔。此刻，最好的回应，是静默，体会静默中的丰富和安稳。

在这里，你可以自己做饭，想吃什么到院子里摘。如果什么也不想干，你就坐在秋千上，晃。看山上悠悠的流云，听四下里一片轰鸣的蝉声。如果是晴朗的夜晚，你可以在夜的静寂里看星星，还有明晃晃的大月亮。

二，“拉哈苏苏”的地老天荒

我们一路向东的第二站是同江。同江吸引我们的，是三江口——黑龙江和松花江在这里汇合。

同江，西周时就有记载，隋唐时代被称为“黑水部落”。我们当晚去了拉哈苏苏海关遗址，一座红色的欧式建筑。它是《辛丑条约》的产物，年清政府割地赔款，以关税做抵押，在黑龙江设了三处海关，拉哈苏苏为其中之一。

身为土生土长的黑龙江人，亲眼见一见黑龙江这条大江的真身，这机会不多。在我心里，它是一条神秘的大江，它的水真是黑色的，黑而清亮透明，全程没有污染。站在江边，感觉它黑黑的江水，像混沌未凿的处子，好像带着远古的神秘气息。

站在岸边，近处是我熟悉的松花江。江水浑黄，它流经整个东北大平原，滋养着东三省几个亿的人口，流到这儿，算是终于完成了它疲惫的任务。

远处，是黑色的黑龙江。据说黑龙江发源于蒙古的不儿罕山——是蒙古民族的圣山。黑龙江的上游是额尔古纳河和石勒喀河。

这样的两条江，在这里交汇，难怪它们一时难以融合。一个载着满满的人间烟火气，一个带着远古的神秘气息。

在江的中间，有一条明显的分界，一黄一黑，看得分明。我们坐游艇，乘风破浪一把。我把手伸进水里，在松花江段，水是温的，一进黑龙江，感觉手刷的一下就冰凉了。两江，不仅颜色不同，水质不同，水温也大不同。据说，两江汇合后水色分明，数十里不混，俗称“混同江”，故名为“三江口”，是著名的自然奇观。

赫哲语把同江叫“拉哈苏苏”，是“废墟”或“老屋”的意思。荒凉的老屋？

站在黑龙江边，你会有地老天荒的苍凉感。

三，神秘的黑瞎子岛

我们的第三站是抚远。去抚远就得去黑瞎子岛。

我对黑瞎子岛的感觉是：静、美，神秘。有一不小心踏进梦境的不真实感。

站在岛的高处望去，视野极其辽阔，天空高远，大地雄浑。往远处看，隐约能看到俄罗斯城市的影子，岛上还有俄罗斯遗留的尖顶建筑。

我们走在湿地的栈道上，游人很少，给我们一个安静的空间。远山苍莽，葱郁的树影倒映在水里，蓝天白云绿树湿地浑然一体。非常难得的是，这里随处都是保持完好的原生态景观。它的建设者好像非常小心，生怕打扰了它的宁静与天然。

据说，岛上生活着丹顶鹤、黑鹤、鸳鸯、鸿雁、棱皮龟等大量珍稀野生动物；河滩湖泊中，生活着众多的鲟鳇鱼等珍稀鱼类，每年更是有大量的大马哈鱼从鄂霍茨克海洄游至此。

黑瞎子岛年回归后，我国的东极又向太阳升起的方向移动了米，见到太阳的时间提前了58秒。在夏季，凌晨三点多就能看到日出。

当时，我发了个朋友圈：黑瞎子岛，多少历史的风云在这里际会，现在它安静的好像化境。

很难想象，此刻完全是一幅岁月静美模样的黑瞎子岛，在91年前，曾经炮火轰鸣，血流成河。那是中国人心上的又一处痛。

当年，28岁的张学良发起“中东路事件”。年9月6日，苏军向黑瞎子岛发动了全面进攻。当时驻守此地的东北军两个连队，明知战斗的惨烈结局，却依然奋起抵抗，从中午激战到傍晚，守军数百人全部壮烈阵亡，此地失守，黑瞎子岛彻底丢失。

张学良为什么要打这一仗？张学良希望能通过这场战争把掌握在苏联人手中的铁路权、电话权和电报权统统收回中国。

上世纪50年代末以前，中国人上下黑瞎子岛并不受限制。在中苏关系交恶后，中国人就再也不能登岛了。年，经历了79年漂泊的半个黑瞎子岛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一岛两国”的特殊地理特征，使这座低调小岛依然保持着神秘的色彩。

同江、抚远行，让我们不约而同地感慨：此生，如果不来看看黑龙江，看看黑瞎子岛，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假黑龙江人。

四，潘潘和鹏鹏

这次东行抚远，女友张进向我推荐了抚远的潘潘和鹏鹏。张进曾是省台旅游节目《自游自在》的主持人。

她说，你要想到乌苏里江上捕鱼，就到抓吉村找鹏鹏，他是当地的网红。鹏鹏笑起来，特别纯真，你真的会被他的笑容打动。

说到潘潘，张进说，潘姐是赫哲族“全鱼宴”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人。吃了她做的鱼，我保证你这辈子都忘不了。

一个是当代网红，一个是非遗继承人，一个现代一个传统。

我们住的抓吉村，是乌苏里江边的一个小渔村。天那个蓝呀，空气里面不知道是青草的味，还是不远处乌苏里江的味。就是，喘口气，都让你感觉很享受很美好的那种清新。

乌苏里江边的小渔村——抓吉村

中午我们去潘潘的店吃鱼，别致的小木头房子。墙上挂着当地特有的鱼皮画和桦树皮画——一个来自水里，一个来自树上，画的材料都取自大自然，有一种朴拙的钝感和不事雕琢的天真。赫哲族是中国人口最少的六个少数民族之一。从这些画上，你能感到赫哲人的生存是和大自然亲密融合的，他们和自然之间有一种更深切的依存关系。

我们四个人，潘潘做了六样鱼，是她全鱼宴的经典。我光顾吃了，忘了都是什么。我印象最深的是生鱼片，鲜嫩滑爽。关键在蘸料，充分激活了生鱼肉内在的丰富性，吃到嘴里，满口流香，好像嘴里爆出了一朵味道的花来。我这个极不擅长吃的人，都被它们给陶醉了。

潘潘话不多，一笑有点腼腆，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乌苏里江上的风给吹的。她婆家是赫哲人，她嫁到这个大家族几十年了，早把自己也当成赫哲人了。她丈夫原本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捕鱼高手，一个彪悍的赫哲汉子，可惜现在病了。他们住在抚远县城，潘潘每天早出晚归要跑几十里往返村子和城里之间，这边要照顾店里的生意，那边要照顾生病的丈夫。因为丈夫的病，潘潘的眼神里有些忧郁。

潘潘和鹏鹏

说到她作为非遗继承人的身份，她说，她十几岁中学没毕业就到鱼馆打工。赫哲族全鱼宴的那些菜，她都是跟大师傅们学的，再加上自己琢磨，就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省城哈尔滨来的餐饮名家起初都不相信她做的鱼丸除了盐什么都不加，还和她打赌，结果亲眼所见她是怎么做的，鱼丸口感鲜香Q弹滑嫩，都说太颠覆了，真是没想到。说这话的时候，潘潘一点也没有沾沾自喜。赫哲人依水而居，以打鱼为生，祖祖辈辈和鱼打交道，捕鱼和做鱼宴，几乎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

我们第二天和鹏鹏出江捕鱼去了，和我们同去的还有鹏鹏的妻子多多，他俩都是90后。鹏鹏一网网地撒，多多就在一边拿着手机直播。多多的状态极放松，看到啥说啥，说累了，她就往船头儿上一坐。鹏鹏抽空也冲着手机屏幕和大家逗两句。这对小夫妻俩直播的状态，就是实在、自然、直白、放松。一点不装。嘻嘻哈哈地聊着天，热闹。

鹏鹏和多多在江上直播打鱼

鹏鹏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在城市里呆久了，很少见到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容。我们一见他都说：你太像郭富城了。他说，我要是再黑点，更像王小利。我说，你领我们出江捕鱼，我们给你点费用。他笑了：我不要钱，我要姐姐。暖男一枚。

说到他的网红经历，挺有意思。鹏鹏七八岁时父母离婚，他一直跟着奶奶过。中学毕业了，他也和村子里的年轻人一样去打鱼，可挣的很少，赶上淡季更惨。一天，村里来了个南方人，他雇鹏鹏去江上打鱼，那人举着手机在一边拍，还磨磨叨叨的。鹏鹏问，你干啥呢？他说，直播。直播是啥？人家没理他。直播有啥用？人家告诉他，直播好了，能挣钱。这让鹏鹏的心活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出去了，一通鼓捣，在船上自己直播自己，没想到，居然有人给他打赏了20元。他回家兴奋地和多多说，你猜，我今天挣了多少钱？20元！直播真能挣钱呀。第三天，他带着多多去了，多多拍他，他们俩居然挣了元！天呐，太神奇了。

鹏鹏现在是网红，他对多多特别好，挣的钱都给她。因为在他最穷的时候，多多对他好，顶着压力说啥也要嫁给他。有不少粉丝专程来抓吉村看他，他能做的，就是和多多请人家吃鱼。他还和有些粉丝成了好朋友，他和多多也去看过他们。鹏鹏会把鱼晒干了，一包包地给粉丝们邮鱼干。他想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的感激。

抚远之行，让我们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了龙江大地的壮美辽阔——大平原，大界江，天地一片苍茫，大美龙江。这是我作为一个黑龙江人的一次补课。让我记住的，还有这一路上遇见的人。他们的朴实，还有他们对生活的热情都感染了我。他们让我感到这片土地之下那种生生不息的力量。

抚远小城